5個人加起來近400歲,華陰老腔還吼得動嗎?
作者:李雪
發布時間:2024-10-18 21:20:39 來源:中國文化報
隨著“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頭……”的唱段流行開來,華陰老腔一吼驚人。
陜西省華陰市雙泉村,一個坐落在華山腳下的小村莊,黃河、渭河、洛河在村子東北交匯。西漢時,這里曾是軍事糧倉,漕運直通都城長安。運糧時,為了統一纖夫的動作,人們會一邊喊船工號子一邊用木塊敲擊船幫,這就是老腔的由來。
2006年,皮影戲(華陰老腔)成為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華陰老腔的唱詞以關中方言為敘述語言,外地人幾乎聽不懂。第十代傳人張喜民是該項目的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1980年成立了老腔班社“喜民班”。他自己都沒想到,有一天老腔能唱到全國甚至國外,年輕人把華陰老腔喻為“黃土地上的搖滾”。
如今,站在舞臺上唱老腔的還是那些人,他們嗓子亮堂,板凳照舊砸得咣咣響。這個演員平均年齡超過70歲、火了很多年的華陰老腔班社,也遇到了傳承難題。
“喜民班”北京演出現場
觀眾圍上來了
今年9月,“喜民班”的5位演員受邀進京表演,演出老腔皮影戲《賣雜貨》和《張飛戰典韋》。兩段戲一文一武,月琴、板胡、梆子、鐘鈴、馬鑼烘托著粗糲雄渾的聲腔,“眾人幫腔滿臺吼”的氣勢展露無遺。現場觀眾大都是年輕人,待演出結束,老腔藝人鞠躬謝幕,大半觀眾呼啦一下擁上來,眼睛盯著各式皮影、樂器,嘴里拋出一大堆問題。見狀,老腔藝人又抖擻精神介紹起來。半個小時后,觀眾才意猶未盡地離開。
過去,華陰老腔只是皮影戲的伴唱,人們聽老腔時只能看到白幕上的皮影,表演者被帷幕遮得嚴嚴實實。一個偶然機會,老腔藝人才從幕后走到前臺表演。
2001年,華陰市文化館工作人員黨安華陪木工朋友去修戲臺,發現一場皮影戲演得好不熱鬧,臺下卻只有3個觀眾。他掀開幕布想告訴演員別唱了,卻發現班主張喜民懷抱月琴仰頭高歌,5個演員手口并用操弄著十幾件樂器。到盡興處,大伙仰天長吼、用力跺地,群情激昂。這個場面令黨安華深受觸動,他建議張喜民從幕布后面走出來,讓“看皮影聽老腔”變成“看老腔”。
“老腔火了,舞臺演出多了,皮影戲反而少了,即便有也只演5分鐘到10分鐘,都是精煉過的。”張喜民說,過去農村生活單調,村民的一大樂事就是看皮影戲,5個人一臺戲,唱《三國演義》《封神演義》《隋唐演義》,最短也要3個小時,最長能演5個小時,中間不休息。
唱腔不能變
張喜民15歲起跟父親學唱老腔,天不亮就起床對著村前的池塘吊嗓子。勤學加上天賦,不到一年他就掌握了生旦凈末丑的基本唱腔。
1980年,張喜民成立老腔班社“喜民班”,常在田間地頭表演老腔皮影戲,一年能演100多場。到20世紀90年代后期,傳統戲班漸漸式微。2000年前后,很多老藝人離世,懂皮影戲的觀眾也慢慢變少。直到“喜民班”從幕后走到臺前,困境才稍有緩解。
“喜民班”第一次走出陜西是在2006年,話劇《白鹿原》首演,開場就是陳忠實作詞的老腔曲目《太陽圓月亮彎都在天上》。隨著“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頭……”的唱段流行開來,華陰老腔一吼驚人。此后,“喜民班”開始走南闖北表演老腔。2016年,他們彈奏著自制的六角月琴,與歌手譚維維登上央視春晚舞臺,一曲《華陰老腔一聲喊》讓更多觀眾了解到華陰老腔的獨特魅力。
如今,“喜民班”演出的還是那5個人,班社所有人的年齡加起來近400歲。他們參與演出的話劇《白鹿原》已上演百場,大家逐漸習慣了各式各樣的舞臺。這些年,華陰老腔和交響樂、民歌、搖滾樂、豫劇、京劇都有過合作。有人叫好,也有人不解:老腔變了味,還是老腔嗎?張喜民一度也困惑于這個問題,覺得唱歌時的自由灑脫不如從前了。張喜民接受了“華陰老腔是黃土地上的搖滾”這個說法,但他會明確區分不同的藝術形式。“不管跟什么劇種合作,老腔的唱腔不能變,慷慨激昂的感覺不能丟。”他說。
沒那么悲觀
這次進京演出,張喜民29歲的孫子張猛隨行負責后勤保障工作,他也是張喜民傳承老腔的最大指望。
張猛回憶,小時候他覺得老腔土,擔心唱老腔會被同伴孤立,很長一段時間都在逃避老腔,寧愿多寫作業也不愿練嗓子。張猛真正喜歡上老腔是到福建上大學后,爺爺給他做了把月琴,他想家了就摸起月琴,吼上幾句老腔。畢業后,張猛決定回老家找份工作,業余時間和爺爺一起傳承老腔藝術。
為傳承華陰老腔,當地成立了老腔保護中心,張家也打破了“傳男不傳女”的規矩,只要有人學就傾囊相授,學員年齡普遍在五六十歲左右。張喜民說:“學老腔最快也得一年半,學完之后也不一定立馬就能掙到錢,有些人一聽就沒興趣了。”
在張猛看來,老腔受方言限制,走到今天多少有些運氣的成分。“大部分地方戲都面臨傳承問題,老腔并不是例外。”他說。這些年,張猛一邊學唱老腔,一邊想辦法讓老腔融入現代社會。他請皮影藝人雕刻出幾款網絡游戲中的人物,配上年輕人聽得懂的語言,讓爺爺把這些詞唱出來,再把表演視頻發到網上,獲得了20多萬人點贊、5000多條評論,一些游戲公司也會請張猛用老腔給游戲配樂。
談及華陰老腔的傳承發展,張猛并不悲觀。“畢竟我還在學。”他說,“爺爺跟我說得堅持唱,一旦再有春晚這樣的機會,才能有實力把握住機會。”他的想法很簡單,眼下學老腔的人少,但不代表以后沒人學,要先做好自己。現在渭南的一些中小學校也有非遺進校園活動,有的大學還開辦了老腔社團,在無形中種下傳承老腔的種子。“只要還有人在教、有人在學,老腔就有傳下去的希望。”張猛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