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年的全國兩會上,“為教師減負”再次成為熱議話題。《政府工作報告》也明確提出:“減輕中小學教師非教學負擔。”朱永新教授認為,我們已來到教育大變革的前夜。在教育領域綜合改革不斷深化的過程中,教師的工作性質被再次打破與重構。與此同時,行政機構、學校、家庭、社會等多方也對教師有不同的要求和期待。

“有力也無心”:非教學事務繁雜

《關于減輕中小學教師負擔進一步營造教育教學良好環境的若干意見》強調,要規范和清除各類與教育教學無關的工作。近幾年,各地相繼出臺“減負清單”,致力于讓教師“潛心教書、靜心育人”。但在實際落實中,部分地區卻出現收效甚微甚至愈減愈重的現象。

郭沁是一名高中語文老師。在他看來,“進校園”事務從未減少:“創文、創衛、文明交通崗執勤、安全巡邏、普法考試、‘好人點贊’、‘雙報到’等都是我們正在進行的社會性事務。”目前,他所在的地區正在創建文明縣城,在接受記者采訪的前一周,其學校剛剛下發了“創文工作”安排表,“要求我們輪流去街道包抓路段清掃、執勤,全體教職工排班,在全天沒有課的時間段輪流開展,每次2個小時,還需要上傳每次活動的照片。”

張楠任教于一所鄉村學校,擔任年級組長和教務主任。職務要求使得她經常需要應對上級不同部門的檢查。“微信工作群的各種工作通知根本處理不完。開學工作、精準資助、省級文明校園創建、智慧校園創建、財務審計等8個大型檢查,有7個是我們主要負責的,檢查展板、應驗檔案材料、環境布置、社團展示,每天幾乎需要花費8~10個小時以上來完成任務。”檢查、活動結束后還得及時撰寫“簡報”“美篇”,“每天那么多簡報、通知,真的讓人有時間靜心去閱讀嗎?”

而回歸校內,頻繁開會也令張楠感到壓力很大。“本周五天校內會議:周一部門工作會1小時,周二高效課堂研討會2小時,周三備課組長會2小時,周四下午班子行政會4小時,周五全體教師質量獎懲會2小時,共計11小時。已安排因故推遲的會議還有三項,約4小時。”

但是,也有教師認為部分非教學工作有助于提升自己職業素養。在采訪中,一位學校中層管理者表示:“對寫活動匯報材料和通稿,一開始真的是一頭霧水,但隨著不斷地學習歸納,現在寫起來就很順手了,感覺也挺有成就感的,對學校的各項工作也了解得更深入了。”

“費力卻傷心”:評價機制單一

近年來,在教育體制機制改革不斷深化的過程中,教師評價也發生了轉變,打破了原有的市場化傾向,轉而以師德師風作為第一標準,“突出教育教學實績,把認真履行教育教學職責作為評價教師的基本要求”。政策上的支持為教師評價做好了保障,但面對“教育內卷化”“劇場效應”等,家庭、社會對教師的過度依賴和不合理期望仍未改變,在外部的諸多壓力下,部分學校對教師的評價依舊缺乏針對性、發展性和科學性。

劉茽是一名小學數學老師,兼任班主任和年級組長。任教17年的她卻感到自己的付出很難得到領導的認可:“如何提高學困生成績這一問題讓我壓力很大,看到他們的進步,我內心還是有些成就感的。但對于有些理解能力弱、注意力難以集中的學困生,我付出了很多,但收獲很少,可是領導只看短期結果,這令我很頭疼卻又無能為力。”

目前,一系列的教育教學改革致力于讓教師擺脫“權威”的影子,由“教書匠”轉變為“專業人士”,這對教師來說理應是巨大的“解放”,但部分教師在變革中卻表示無法感知到外界的認可。

李安是一名教齡16年的小學教師,擔任5個班的教學工作。在李安看來:“現在家長的各類要求給老師的工作帶來很多阻礙。有時候感覺老師已經變成了服務人員,領導、家長、孩子都是我們的服務對象。很多時候懷揣著教育理想,卻在現實中屢屢碰壁。但面對孩子們,又想努力做到最好。在現實與理想的自我拉扯中,漸漸產生職業倦怠。包括現在社會上對教師的部分輿論也不甚理想,只希望問心無愧吧。”

“迎春光”:為教師減負

“我只想安安靜靜地教書。”受訪教師紛紛發出吁求,“希望回歸純粹的教育。”

實際上,近年來黨和國家一直關注“為中小學教師減負”,并出臺了一系列相關文件,給予政策支持。

正如全國人大代表、河北省滄州市第十六中學校長唐景麗所說:“政府工作報告增加‘減輕中小學教師非教學負擔’的內容,說明教師非教學負擔重是一個亟須解決的問題,體現了政府工作報告充分吸納代表委員的意見建議,回應人民群眾關切。”

2021年,陜西省為認真貫徹落實《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減輕中小學教師負擔進一步營造教育教學良好環境的若干意見〉》精神,切實減輕中小學教師負擔,結合實際制定了《陜西省中小學教師減負清單》,明確指出了非教學事務開展的范疇和界限、教師考核的原則等。隨后,各市縣積極響應,出臺具體措施,如楊凌示范區針對鄉村教師上下班問題,開通了定制服務車;商洛市丹鳳縣改革教師培訓方式,提升培訓的針對性和時效性等。

而針對“減負清單落實難”的問題,部分專家和校長提出,督導監管不足是重要原因之一。

全國政協委員陳貴云認為:“應該開設非教學事務進校園舉報電話并向全社會公布,對查證屬實情況的責任人進行處分,同時開展學校非教學任務問題專項整治。”

針對此問題,貴州省積極采取措施。2023年11月以來,貴州省9個市(州)陸續出臺了“減輕中小學教師負擔清單”,并向社會公開監督舉報電話、郵箱等,接受群眾監督。其中,畢節市教育局、遵義市教育體育局根據“貴州省減輕中小學教師負擔清單18條”,對問題線索進行公開征集,呼吁群眾反饋相關線索,確保教師的“非必要待辦事項”切實減少。

此外,兩會中也有代表指出,應嚴格落實“杜絕‘指尖形式主義’”要求,健全區域內教育大數據平臺,形成“教育教學事務一張網”,利用大數據助力教師減負。

雖然教師感到非教學類工作負擔很重,但是教書育人依然是他們的向往。在本刊開展的采訪和調研中,記者發現,學科教學工作雖然耗時多、精力投入大,但仍被認為是天經地義、職責所在。一位鄉村教師談道:“工作十余年,我從一座山到另一座山,理想與現實的落差讓我時常懷疑自己,但給我力量的正是孩子們渴望知識的眼眸。”對很多教師來說,走上講臺的第一天永遠是最難忘的。他們不僅獲得了身份,更擁有了信仰。職業價值不是教師自我認同尋求的結果,而是一個過程,借助這個過程,教師才能不斷建構身份,追尋自我價值與教師職業的統一。調研顯示,60%以上的教師表示選擇成為教師是因為熱愛教書育人,而這種熱愛也一直延續到了他們任教的五年、十年、二十年……(文中出現的人名均為化名)

責任編輯:張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