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至,寒冬始。

到大雪節令,黃河以北地區,最低氣溫已至零下。若有雪落下,地面也漸漸能存住了。雪色一涂抹,枯索仲冬便有了新氣象。河流山川,萬里一色,銀裝素裹,境界拓開去許多。

那么,你以為隆冬最冷的是積雪嗎?錯啦!最冷,是大北風。它們像一匹匹豹子般齜著利齒、聳動著脊背,自西伯利亞驍勇而來,嘶吼著,奔跑著,旋轉著,撲擊著……

它們帶來了烏云,帶來了凜冽,帶來了封凍。風停后,空氣觸手冷脆,好像還帶著響兒。樹上葉子被掠完,枝丫全凍傻。萬木瑟瑟,好像小時候玩“木頭人”游戲,一聲“木”,不許說話不許動,全“木”住了。

雪就那么開場了,像祖母長長的老故事,慢慢講下去,講下去。起初,是雪粒零星,“細沙”簌簌;雪霰撒著撒著,就變作了鵝毛。雪幕被誰“哧”地拉開,魔術師從帽子里抓出一大把一大把碎白花兒,接連不斷地揚,揚,揚。一層,兩層,幾多層?雪花落得么,魔術師自己也數不清咧。

大雪若落在晚間,窗外的世界,便多了神秘。熱鬧的,分明又是凄清的。又黑又重的大幕前,雪花妖嬈起舞。她們舞步輕巧,踮腳掠過,如萬千佳麗,水袖拋甩,纏纏繞繞,撲打著一格格亮亮的燈火。唰唰,簌簌,聲如粒粒凄美的種子,入心,搖曳出詩意。

這樣的夜,美得令人憂傷。

想那遠遠近近,荒村野水,都被層層雪花覆白了。萬里山河,成了美術室里的靜物,幽藍幽藍,一派端正蒼茫。那神色酷似民國那些老派人物,戴著圓圓眼鏡的眼里,投射出凜冽又蒼茫的目光。

村子和四周的山被冰雪包裹著,像雞蛋殼里沉睡的雛雞,永遠不醒,真正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啊。可是,皚皚白雪,更能挑動人心底里悲愴激憤那根弦兒。天涯孤客,關山飛渡,背景挑染一抹雪,氣氛頓時卓異。看那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被一場蒼茫大雪一葫蘆燒酒,救了性命,夜奔梁山。黑衣男子在雪中飛奔,多少顆心隨著他起伏。

正所謂美人遲暮,英雄末路。本該是錦繡人生,卻不料惶惶然,出逃在一程風雪之中。濃重的夜色,紛飛的雪花,英雄英雄,從此之后,你有什么前途可言?

而《紅樓夢》大幕徐降,寶玉披著大紅猩猩斗篷,一步一步,亦往深雪茫茫的天地里去了。雪地上的一串腳印,很快會被飛雪覆蓋,抹平,像他不曾來過,像這個世界真的只是做了一個夢。那寶玉倒也坦然,像是千里萬里回家,回一個真正的家。

雪夜捧讀,像捧著一捧漸漸融化的雪花,涼沁沁的,潤人。

天不分東西南北蒼茫一色,地不分遠近高低銀裝素裹。皚皚白雪里,又有多少文人墨客,頓生那種欲與天地、與歷史、與萬物生靈對話的強烈沖動;多少英雄豪杰以雪做賦,揮灑出氣勢恢宏的詞章,詠出驚天動地的絕唱。“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縱橫千萬里,曠達豪邁;“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無私玉萬家”,喻玉而雪,玉潤萬家,真正的無私天地大胸襟……那一篇篇用雪堆起的妙文,是民族文化的縮影,是歷史的豐厚沉淀。

親和雪、歡娛雪、敬雪、拜雪、感恩雪,不只是那些文人墨客,也根植在所有人的骨子里。因為,雪是溫柔和良善,是宏大和包容,是和融大千、涵養生靈的寬厚。

一場大雪覆下來,成為越冬植物厚實松軟的棉被。麥苗、小草正好躲在雪被窩里蒙頭冬眠。次年開春,雪被子自行融化,一邊融化,一邊滋潤,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據說,1000克雪水當中,含氮物7.5克,是普通雨水的7.5倍。雪,像白色的落紅,不僅如花似玉高顏值,營養也更豐富。

在這個大雪節令前夕,我翻閱日歷,一眼看到“大雪”那頁上,有一句應景的詩:新的雪花覆蓋在舊的雪花上,我將成為一個新的人。是的,大雪,帶來新生,也帶來希望。讓我們靜待一場大雪吧。看雪野托舉住微醺的陽光,領受一段新里程的蕩氣回腸……

責任編輯: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