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清淺,歲月嫣然,攜一抹想象染指流年,那些鐫刻在生命里平仄韻律的溫暖與感動,便是生活留給我們靜待花開的理由。

——題記

女兒躡手躡腳地從身后摸出數學考試卷,面帶笑意,似驚恐的小鹿,自帶幾分滑稽。當瞥見鮮紅的73分時,正在搟餃子皮的我瞬間火冒三丈,卻又極力壓制住心中的失落——為了一門數學課,花高額費用砸向補課機構,不滿意之時又轉移陣地到網絡課堂,真可謂傾盡財力、人力與物力,奈何才考了這么點分數,難道好孩子天生就是別人家的嗎?女兒覺察到了我的心理變化,連忙拾起搟面杖幫忙搟餃子皮……

我依然不能過了心中那道坎兒,大道理、小情感、鄰居和同桌的名字一股腦兒迸濺在廚房,絲毫不顧忌女兒的感受——在我看來,我花那么大的代價,你只考了這么一丁點兒分數,就根本不配有感受,還有什么情感可言。

哪知,不等我說完,這熊孩子一躍而起,站到我面前,一改剛才唯唯完沒了了,你上學時清華北大沒開門嗎?人家娃再好,喊你媽嗎?”

家門被重重地摔了一下,留下淚只,猶如一只失群的孤雁,不知何去何從。我的腦海中放電影一般回憶起她的種種不是:為了買一雙近千元的鞋子,躺在地板上耍賴;跟好友鬧掰,我極力創造條件讓她們和好,她號啕大哭,揚言我不理解她,甚至還將自己浸泡在涼水池中;嫌我周末沒能如約陪她吃自助餐,奔跑在霧霾嚴重的空曠操場上,不戴口罩……

我是母親罹難之后一夜間長大的孩子,也許女兒也一樣,我想,從她眼前消失,她會長大?會懂事?會體諒父母的良苦用心?

登上去西雙版納的飛機是迫不得已,獨行在時空的蒼茫中,我想讓自己冷靜一下,也想給孩子留個空間反思。可我發現外面的曼妙風景根本不能讓我開心。我哭喪著臉拖著行李箱走進賓館,如釋重負地把自己狠狠地扔在席夢思上,賭氣一般……

是夢境吧?晚上,我才發現這只皮箱里裝的竟然不是我的行李,里面有六本老式的塑料花皮本,和大小不一、顏色不一、款式不一的男子毛衣。驚得我眼珠子幾乎蹦出來。皎潔的月光在窗外偷偷地望著我,賓館里的空氣凝固了,心里的千斤重擔,拖曳得我無法呼吸,忍不住翻開那陳舊泛黃的小本子,讀到了一篇篇日記。

豆豆,你到底在哪兒呀?會不會在一個漆黑的小屋子里?你會不會害怕?想媽媽了怎么辦呀……

豆豆,媽媽堅信你一定健康地生活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是不是跟同齡小朋友一樣上幼兒園了呢?媽媽想你呀,你給媽媽捎個話吧,哪怕托個夢也行。

豆豆,這是媽媽給你織的第六件毛衣了。沒有你的日子,媽媽想象著你的模樣和身高,生怕給你織的毛衣小了,這件紅色的,你會喜歡嗎?

整整十年了,豆豆,不管你在哪兒生活,只要你健康快樂就是媽媽最大的心愿!

掐指算算,你該大學畢業了吧?無論你是大學生還是早已進入社會,都一定要做一個守法的公民。你結婚了吧?有孩子了嗎?可千萬不敢像媽媽一樣粗心地丟了孩子,讓自己永遠陷入自責的沼澤,無法動彈。

豆豆,我的兒,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有生之年見你一面,就可以幸福地閉眼了。

……

抬頭,月亮已經收起了笑臉,清輝映襯著一枝枝蜷曲的黑褐色枝干,勾勒出一幅清透曼妙的水墨畫。

不知何時,陽光透過窗外的玉蘭樹斑駁地流瀉進來,籠罩在床上,桌子上,落地臺燈上,還有我的心上,映得賓館如夢幻城堡,不再逼仄昏暗。呆坐在窗前的我已經淚流滿面——日記的時間延續了整整二十年,記錄了一個女人丟了兒子二十年來的心路歷程——很顯然,心不在焉的我在機場檢票口拎錯了箱子,可是這一失誤卻打開了我苦澀難安的心結:這是一個多么不幸的母親,用自己的言語和意念支撐著丟失孩子之痛,一年又一年。我自己呢,僅僅因為女兒考試成績不理想而喪失面對的勇氣,更何況,女兒不是倒數,更不是無可救藥,排名年級中等,而且每天都在努力。如果失子的不幸降臨在我的頭上,我還會這么在意那點兒可憐的考試分數嗎?恐怕連存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吧。

都說,教育就是陪伴,陪伴孩子健康成長;教育就是幫助,幫助孩子成為更好的自己。而我卻把女兒當成自己的附屬品,當成給自己臉上貼金的籌碼——我僅僅覺得,那點兒可憐的分數讓我在朋友面前倍跌份兒。

未曾謀面的女人啊,我同情你,同情你的不幸遭遇;但我更感謝你,感謝你用自己慘痛的人生經歷和熱切的渴盼告訴了我一個簡單的道理:珍惜擁有,靜待花開。

此刻的我,如夢初醒,把所有的哀怨和不滿埋葬在歲月的洪荒里。21個小時后,我出現在眼睛紅腫的女兒面前,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久久不松手……耳畔悠然飄揚著劉若英的《最好的未來》——每種色彩都應該盛開,別讓陽光背后只剩下黑白;每一個人都有權利期待,愛放在手心,跟我來……



責任編輯: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