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灣流
作者:李保存
發布時間:2021-11-03 16:19:20 來源:教師報
我的家鄉在商南縣過風樓鎮縣河口村。村因河而得名,河由村而出彩,名號在當地比較響亮。
在商洛市商州區境內的秦嶺主脊南坡有一條河流,因其流經“州”里,祖祖輩輩便把它叫州河,現在的官名叫丹江。在州河源頭向東約200里處、秦嶺支系的蟒嶺也有一條河,流經商南縣城,人們叫它縣河,縣河是州河并不算大的一條支流。州河大致呈西北—東南方向流到50公里處,縣河由北向南流到46公里處,在一個略呈直角的丁字口,這兩個“本家兄弟”擁抱在了一起。而丁字口的東北角,就是我們村。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大河東去,暫且不說。縣河流經我們小隊僅有一公里就匯入州河了。就是這最后一公里,在此處回旋,打了一個略似“S”的彎,自成一個小世界,在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七十年代末,它利民惠世,大放異彩。
造就了一個“小糧倉”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氣候,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冬季特別冷,夏秋降雨特別多。每年七至十月,山地氣候多變,兩河暴發洪水。州河流量大,水流急,把縣河洪水抗回一里多地,或退回滯留姜家灣處,形成300多畝水面,一片汪洋。水淺處幾米,深處則達十幾米,六七天后才慢慢退去。那時,生產隊年年組織青壯年,穿著短褲在齊腰深的水里突擊搶收還沒完全成熟的玉米。雖說大水給秋糧造成減產,但是洪水退去,淤積的泥土十分肥沃,播種小麥根本不用施農家肥或化肥。開年后綠油油的麥苗長得比腳脖子還高,在開鐮季,只見麥浪一片,穗大粒圓,十分喜人。山區平地、灘地比較少,這塊兒地是兩個小隊最平展、最肥沃的土地,也是幾十戶人家的小糧倉。
串起了一條“金鏈子”
“水利是農業的命脈。”那時全隊老少齊上陣,筑堤攔河,開挖了一條深、寬各約1.5米,長約1.5公里的水渠。在一溝口依著落差,又建起了一座小水泵站。水泵站主要有兩項功能,一是用水輪泵抽水,通過水泥管子,把水抽到馬家墳山山頂,然后通過自流的形式灌溉梯田,把黃泥岡子變成了水澆地。二是建了一個“鋼磨房”,幾十戶人家從此告別了人推手拐石磨子的歷史,部分勞力一下子從磨盤上解放了出來。當時我們本家六七戶,就有一個共用人力推的大石磨,一個手拐的小石磨。那時我還沒有磨拐高,下午放學后要踮起腳尖拐幾升玉米面,或夜晚就著月光,和大人一起推大磨子。快過年時兩個石磨子忙不過來,還得排隊呢。水渠修通后,生產隊栽種了幾十畝水稻。第一次見到水平如鏡的稻田,第一次看到村民插秧勞作的場景,別提有多興奮了。稻子快成熟時,還替大人拿著竹竿繞著田埂攆麻雀,即使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也絕不讓麻雀啄一口黃燦燦的稻穗。中秋節前,家里分到不多的稻谷,曬干后用石碓舂米,過節時用新米蒸米飯,香噴噴、甜滋滋。一想起來,至今還口舌生津。
形成了一個“大魚塘”
缺糧少油、“瓜菜代”是那個年代山區百姓的生活常態,但我們這幾十戶人家,卻過著“亦農亦漁”的生活。夏秋時,州河發大水,而縣河卻風平浪靜,水清而緩,州河的魚被泥水嗆,溯游到縣河避難。一群群的白條、鯽魚、丹江紅尾魚逆河而上,在洄水彎兒或一個個水潭里暫棲。我們在岸邊跟蹤魚群,一旦發現它們集在某處,立馬往魚群扔炸藥瓶,一次就能炸到幾斤、十幾斤的魚。平時呢,拿一根細鋼筋條,逆著河蹚,不過半里地就能抽到兩三斤魚。在河邊破肚取腸洗凈后,拔一根水蒿打個結,串起一尺多長的魚串,喜滋滋地拎回家。母親就把小魚掛起來曬干,大的魚往肚子里抹一點兒鹽,用桐子樹葉包起來,做飯時,往火灰里一埋,三分鐘后刨出來,剝去樹葉,拍去草灰,盡享這沒有調料的美味。
在河對面,有一壯年農民,老婆生孩子缺奶水,家里困難,買不起奶粉。一天突然想到“家里沒有河里有”。于是穿著短褲,頂著烈日,拎起“八磅錘”就下河了,從河口蹚水而上,看到大一點兒石頭露出水面,他拎起錘子,喊著號子:“我的兒子要喝奶呀,嗨喲!”一錘砸下去,再把石頭翻過來,兩三寸長的小魚就被震死了。一路喊一路砸,一個中午下來,竟能砸到三斤多小魚,提回給老婆燉湯喝。如是一個夏季,老婆竟然奶水充足,把兒子養得白胖白胖的,一時傳為佳話。
我的堂兄李祥華,是方圓幾里有名的叉鱉能手。他能識鱉路、認鱉窩,哪個石頭上綠苔被鱉爪子抓了印痕,哪個沙窩是頭天晚上拱的還是剛剛鉆進去的,十有八九瞅得很準。他家里有一把鱉叉,夏天隔三差五下一次河,不到兩小時,就能叉到六七只鱉。我跟著他學過幾回,始終找不到門徑,有時在河灘上碰到曬肚皮的小鱉,抓住拿回去,母親見了讓趕快放回河里去。說小娃兒吃鱉兒“發蒙”,念不進書。那時還信以為真,后來漸漸明白,她雖然不懂得孟夫子“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的道理,但通過因果報應的說教,灌輸了樸素的生態文明觀念。
1980年暑假,兩河同時發大水,漫過姜家灣護河石堤,一周后才退去。我和兄長李強一大早拿著蛇皮袋子在石堤內側撿鱉。不到半小時,撿了大小二十八只鱉。之后走了40里路,到縣城街道邊去賣。大的一塊錢一只,小的五角錢一只。
應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句老話,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后,平地被分成小塊塊,水渠被切成小段段;當年的抽水管被村民抬回家砌豬圈;有的電磨子、水磨房被拆除,現在連一點痕跡都沒有了。河里很少見到魚,鱉幾乎絕跡了。誰要能在水潭子里看到一只鱉伸起脖子一浮一沉的,會大呼小叫地喊人來看熱鬧。
這條河在變,村子也在變。山坡的地沒人種了,山上的柴沒人砍了,植被快速恢復。姜家灣子幾百畝地都栽上了楊樹和其他樹苗,一片綠色,郁郁蔥蔥。從兩河交匯處到鎮政府,八里長的河堤抬高加固,建起了大理石圍欄,鋪了人行道,成了百里丹江畫廊景觀最亮麗的一部分。如果魚翔淺底、鱉浴銀沙景象再現,那該有多么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