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唱
作者:侯發山
發布時間:2021-10-15 11:09:02 來源:教師報
常年的奔波,頻繁的演出,她終于累倒了。起初,她不想住院,她知道自己的病沒救,花錢不說,占用醫療資源。事實上,她得的就是不治之癥——癌。她沒事兒似的對家人說:“我已經八十了,就是臺機器,零部件出點問題也正常,沒事兒。”但她跟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樣,不想給子女留遺憾,想給他們一點盡孝的機會,最終還是住進了醫院。
她住院的消息傳出后,許多人,上至各級領導,下至普通百姓,都為她擔心,有不少人跑到醫院看望她;那些外地趕不過來的,寄鮮花,郵水果,通過種種渠道表達對她的關心。
盡管她住進了醫院,一個張姓著名導演還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來了,除了慰問,他是有目的的——有一場大型演唱會,張導想讓她參加,出場費30萬。那時候,她的病情得到了暫時的緩解,身體感覺不到疼痛了,有說有笑,精神頭好了許多。
說實話,在她一生當中,還沒拒絕過任何人。她曾經說過,人家找上門來,是看得起自己。自己有多大能耐,不就是會哼兩句嗎?
“我也想去,怕身體吃不消。”
張導說:“您就唱一段……30萬不行,50萬。”
“不是錢的事兒,真的不能去。”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不能給子女添亂,不能給組織增加麻煩。
“您就去一趟,不唱也可以,報酬一分不少。”張導還不死心。說實話,她的名氣太大了,只要她到場,演唱會就成功了一半。可不管張導怎么說,末了,她還是拒絕。她心里明白,若不是商業演出,若不是這個張導有點花花草草的事,她還是會考慮的。
過了一段時間,原計劃回家休養,想不到病情復發,癌細胞擴散,已經開始便血尿血了。最好的醫生,最好的儀器,最好的藥物……遺憾的是,她的身體還是每況愈下。
當得知奧運場館建設工地上有一場專門慰問河南農民工的演出時,躺在病床上的她決定出演。
她把想法說出來,大家都驚呆了,以為癌細胞把她整糊涂了。
“我沒有糊涂……若是不去,怕是再沒機會了。”她停頓了一下,又積攢了一些力氣,斷斷續續地說,“老鄉們愛聽我的戲……我也想他們吶。”
醫生說:“您一唱,就要運氣,丹田附近有刀口,很容易崩。”
她笑著說:“我唱了一輩子,這點分寸我還是能把握住的。”
“媽,您唱了一輩子,還沒唱夠嗎?!”女兒小玉說著,眼窩里已經藏滿了淚。
醫生隨口說:“是慰問演出,沒有出場費的。”
她打斷醫生的話,沒好氣地說:“有出場費我也不要!”
醫生知道自己說錯話,忙賠禮道歉說:“您真的不能去,身體比演戲重要。”
她說:“在我眼里,戲比天大!”
就這樣,誰也勸阻不了,只好依她。若是堅持不讓她去,病加氣會更糟糕。
她說:“我多天沒唱了,還得練一練。”
女兒如玉有點生氣了,但還是耐著脾氣說:“媽,大家知道您有病,即便唱得差一點,都能理解。”
“不行!得練!”于是,她吃了止疼藥,開始練唱。練習了幾次后,她自己感覺滿意了,才罷休。
那天是2003年12月23日,剛過冬至,小北風呼呼刮著,天氣十分寒冷。不管醫生和親朋的反對,在小玉和如玉的陪伴下,她來到了北京奧運會建筑工地。演唱之前,醫生交代她,一旦感覺刀口疼就停下來,千萬不能硬撐。
她吃了止疼藥,穿戴齊整,精心化妝后,上場了。一個轉身,一個亮相,氣質、形象驚艷全場,她一開口更是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她唱的是現代戲《柳河灣》片段:
“工地上敲罷了下工鐘,我手推菜車往正東。
溝東頭有一片向陽地,社員們能吃飯來能歇工。
我把菜車推過去,換幾個零用錢還方便群眾。
車中菜全是俺家院里種,樣樣干凈都講衛生……”
吐字鏗鏘有力,嗓音婉轉動聽。隨著她的演唱,大伙兒跟著一起唱。現場除了雷鳴般的掌聲,還夾雜著嗚咽聲,他們知道,這是一個病魔纏身的人,一個剛剛換下病號服的人。
演唱結束后,她擦了擦額頭的虛汗,強忍著鉆心般的疼痛,在兩個女兒的攙扶下,緩緩走下臺子,微笑著和涌上來的一個個農民工握手、問好、合影。沒有堅持到底,她便歉意地對眾人說:“老鄉們對不起,俺堅持不住了……”
回到醫院,兩個女兒一邊給她換衣服,眼里的淚珠一邊往下滾:她上身的內衣濕漉漉的,那是被汗水浸濕的!下身的衣服,毛褲、絨褲也都濕了,不是尿,也不是汗,是血,鮮紅鮮紅的血!兩個女兒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她說:“別哭,我還活著呢。”她這么一說,兩個女兒“嗚嗬嗚嗬”哭得更厲害了。
沒過多久,她終于撒手人寰,與世長辭。她,就是“雙百”人物中的共產黨員、現代豫劇一代宗師、人民藝術家常香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