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夏天,我沒有見過一只蜻蜓
作者:紅 孩
發布時間:2021-09-24 16:10:54 來源:教師報
時已進入中秋,天氣逐漸轉涼。一位好心的朋友給我從青島快遞幾袋玫瑰香葡萄,說那里的葡萄如何好吃,我聽后不免一笑,心說這妹子又被網絡洗腦了。現如今,網上直播帶貨已是司空見慣的營銷模式,有道是賣瓜的從來不說自己的瓜苦。既然朋友已經把葡萄送來了,我若再說實話,說那葡萄的味道尚不夠好,那我的情商豈不也太低了。
我從小在北京東郊農場長大,母親是果園工人,在我還上小學的時候,就經常出沒在果園里。果園大約有上千畝地,種植著蘋果、桃子和葡萄。草莓也試驗種過幾畝,不是很成功,后來就不種了。春天到來,桃花、蘋果花次第綻放,我幾乎每天清晨,都捧著語文書、歷史書在樹林間漫步朗誦。聞著果香,看著蜜蜂采蜜,那是頂好的春天美景。多年后,一個我在農場的師傅告訴我,她女兒在上中學時,每天都從果園旁邊的公路騎車而過,她很關注果園里那個讀書的男孩呢!我笑曰:可惜我與您的女兒總是擦肩而過,不然,我或許真就成了您的女婿哩!
等到六七月間,果園里的桃子開始成熟。這時,果園就不讓我們進去了。先是扎緊四周的鐵絲網,接著,在臨近路邊的地方搭起了臨時性的窩棚,護青的工人常住在里邊。即使這樣,周圍村里的后生們還是三三兩兩結伙越過鐵絲網跑到果園里偷桃吃,為此,護青工人和村里的后生們沒少打架。我們小孩子是不敢和護青工人打架的,我們進攻的方式就是用彈弓襲擊那如同鬼子炮樓般的窩棚。雖然石蛋打到窩棚上已是強弩之末,但對于護林工人也還是有所震懾的。
每當夜幕降臨,我們這些小孩子就很興奮。我們學著電影偵察兵,鉆過鐵絲網,俯下身子匍匐幾十米隱藏在桃樹下,先美美地躺上十幾分鐘,然后伸手從低垂的樹枝上摘下幾個桃子吃,好吃就多吃幾口,不好吃順手一撇,接著摘。吃得差不多了,就往背心里塞,雖然桃毛有點刺癢,可一想到第二天放學后同學們在路邊草叢里能夠驚喜地發現桃子,什么也就不顧及了。
平心而論,我們家是不缺桃子吃的。我媽在果園食堂工作,單位分桃子,我媽不但分得多,而且質量還好。再有,我父親在村里當干部,果園的領導和我父親工作來往很多,不管哪種水果下來,他們都要送一些嘗嘗鮮。可是,家里的果子再多,我還是愿意和小伙伴去果園偷著吃,總覺得那感覺太刺激。尤其是可以在女同學面前炫耀。我那時就懂得,男孩兒在女孩兒面前,除了學習好,更重要的是一定要勇敢。
果園的葡萄只有玫瑰香和巨峰兩個品種。玫瑰香個頭雖小,但遠比巨峰甜,特別是洗凈后放入冰箱里經過短時間的冰鎮后味道更佳。我不能說我們北京郊區農場的葡萄最好吃,但可以肯定地說,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北京農墾系統的小麥、水稻、玉米、水產、豬、鴨、雞、牛以及蔬菜、水果、牛奶、雞蛋等農副產品,比起非農墾地區不論在質量還是產量上都要強得多。僅我在的雙橋農場,就有自己培育的北京白鴨、北京黑豬、京雙16小麥、京雙287水稻。1950年代,我們那里建立了全國第一所農機學校,北大荒的著名女拖拉機手梁軍就是從這個學校畢業的。
關于葡萄的栽培技術我不完全掌握。每年秋季,葡萄采摘后不久,隨著冬天的到來,果園會組織工人在葡萄架兩側挖溝施肥,那個場面相當于勞動會戰。身體精壯的小伙子可以單獨干,女工干起來就費力氣了,不得不動員家里人,有的還把剛見面不久的男友也找來幫工。挖溝出力氣,我不行,我父親也不行,我們只好花錢雇幾個農民工。
一年初秋,我在果園葡萄地里陪母親采摘葡萄時,意外在葡萄藤上看見一對交配的蜻蜓。它們倒掛在枝蔓上,銀灰色的羽翼在太陽照耀下微微顫抖,讓我異常興奮。我躡手躡腳走過去,在幾片葡萄葉的遮擋下,猛地將雙手撲上去,瞬間那對蜻蜓就成了我手中的俘虜。我小心打開手掌,把兩個蜻蜓的翅膀折疊在一起,夾在左手指縫中,我沖媽媽大聲喊,媽媽快看,我一下捉住了兩只蜻蜓。對于我的勇敢,手腳麻利,母親自然看在眼里,不過當她看到手中的蜻蜓,她卻有些急躁地說,趕緊把那兩個小家伙放了。我說,不,我還要拿著玩呢!母親說,聽話兒子,你要知道,蜻蜓的壽命很短,它們至多再活一個多月。現在把它們放了,它們還可以繞世界飛飛,甭管是人還是動物,來一趟世界都挺不容易!母親的話我似懂非懂,但礙于母親的嚴厲,我還是將那對蜻蜓放了。本來我以為,這對蜻蜓是一公一母,它們剛才談戀愛正親熱時被我捉住,那么現在我將它們放飛,它們肯定還會相伴飛去。哪想,在我向空中揚手之后,它們竟然向相反的方向飛走,彼此沒有任何告別。這讓少年的我無法想象,那一刻我感到這世界是如此的凄涼與失落。
在農村,小孩子每年捉幾只蜻蜓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近些年,隨著池塘的減少,北京郊區幾乎已經不種植水稻,這樣,就很少見到蜻蜓了。我所居住的西壩河,這兩年正進行地鐵施工,蜻蜓跟商量好似的,根本不到西壩河逗留。對于夏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體驗,有人喜歡蟬鳴,有人喜歡吃冰鎮西瓜、小豆冰棍,而我最想看到的就是在湖面上飛行的蜻蜓。只可惜,今年這個夏天,我沒有見到過一只蜻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