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學校
作者:常紅梅
發布時間:2021-09-23 16:14:24 來源:教師報
“今天,在這個特別的日子里,我們帶大家認識一位來自山坳里的園丁……”那天早晨,父親和他“山坳”里的同事們一起圍著一臺破舊的收音機,凝神靜聽。
那天是1994年9月10日教師節。平生第一次父親的名字被廣播,他的故事被“傳頌”,坐在收音機前的父親,激動而又羞澀。“最苦的日子其實已經過去了……”父親說。父親說的“最苦的日子”,就是他最初一個人守著這所學校的日子。
父親17歲初中畢業后就回鄉了。那時候,他可是做夢都想繼續讀書。可家里實在太窮了,他能讀完初中已經很奢侈了,初中三年去城里求學,他是靠門衛大爺為他從學生食堂要來的面湯泡些從家里帶來的快發霉的干糧維持下來的。帶著一個農村青年破碎的夢,父親一頭扎進了也許本該就屬于他的黃土地。可沒想到,那年村上唯一的公辦教師調回城里了,在那個沒有“文化人”的鄉村,父親竟成了最好的人選,回鄉不久就被村長叫到學校正式當了山坳里的代課教師。學校地點在被幾個村莊包圍的山旮旯里,38個學生,一個老師,就是父親。
學校教室是一大間破舊的土房,學生一年級到四年級不等坐在一起,屬于“復式班”。桌子其實就是泥巴壘起來的“土臺臺”,凳子是學生從自己家里帶來的高低不同的小方凳。一堂課,父親給一年級學生上完課,布置了作業,又開始給二三年級學生上課,直到四年級上完才算結束。比起父老鄉親黃土地里刨食的苦,父親已經很知足了。畢竟他那些年的書沒白讀。由于晚上要備課和給學生批改作業,父親平時很少回家。他工作和生活的全部空間幾乎都在那個校園里。
除過上課外,首先父親的生活需要自理。父親的辦公室兼宿舍和灶房就是教室隔壁的一個土房子。房子有土盤的鍋灶,也有炕。鍋灶和炕是連在一起的,夜深人靜的時候父親就開始就著煤油燈備課和批改作業了。
父親真的很珍惜眼前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曾一度驕傲地認為自己擁有的不就是人們常說的“陽光下最神圣的職業”嗎?面對生活的“饋贈”,他還有什么不滿意呢?那時候,學校是家,家也是學校。白天是一個教師和38個學生的家,晚上是他——這所學校唯一一位老師的“家”。
“家”的忙碌是從早晨天剛蒙蒙亮就開始的。為解決吃水問題,父親要去離學校大約二里路的一個深水溝挑水,那雙剛從學校畢業還未經生活磨礪的肩膀先是滲出了血后是磨出了繭。挑水回去后,父親才開始生火做飯。不是面糊糊就是包谷糝,就著家里帶來的干糧吃。不管是早飯還是午飯,父親都得從頭學起。用他自己的話說“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說這些話時父親一臉滿足。
下午6點放學后,學生們鳥兒般散去。校園一下子就空了,只剩下父親和他的土坯學校。可父親沒有時間去做任何對現實的感慨,他得趕緊拿起鐮刀和繩索上山去割坡上的蒿草或酸棗樹。夏天還好些,冬天放學的時候,天已經麻麻黑了,送走最后一個學生,父親就出發了,腳下常常打滑,割破手那是常有的事。鄉村的夜是那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父親背著他的柴火,是借著不遠處鄉村的燈火回到“家”的,那些燈火總會給他以溫暖的感覺。
一個人守著一群孩子,守著一所學校,父親一生中長達43年的教育教學工作從這里拉開了序幕,艱難而又驚險,忙碌而又充實,可也就是這樣的生活,給了一個少年最堅韌的磨礪,在這所破舊的鄉村學校里,在夜晚昏暗的煤油燈下,父親不僅備課、批改作業,還“進修”完中專所有課程,不僅與學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還為村上16歲以下的少年兒童開了“掃盲班”,讓鄉村罕有的“文化之流”得以傳承并源遠流長。
后來,學校的老師多了,學生也多了(第二個老師來時,父親身邊已有83名學生),學校越來越大,幾年后,已成了當地有名的九年制義務教育學校,可父親還是常常想起他一個人與一所學校的故事,他把這些故事講給新來的老師和學生,不只為憶苦思甜,更為了告訴他們:一個人、一所學校,無論走多遠,都不能忘記初心,忘記來時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