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在江南水鄉,童年最快樂的事情莫過于捕魚撈蝦了;捕撈的方法多種多樣,用鉤釣、用網兜、用叉戳、用手摸等,皆能滿載而歸。不過也有令人棘手的魚兒,一是黃丫,二是鱖魚,因為黃丫的鰭尖銳無比,鱖魚不但牙齒鋒利而且背上長滿倒刺,一不小心,會常常痛得我們齜牙咧嘴,叫苦不迭。因此捕撈到這兩種魚兒,多數孩子寧可不要也不愿去沾惹它;而我卻如獲至寶,因為所有的魚兒都是我垂涎的對象。

說來慚愧,有很多年,我一直將“鱖魚”寫作“桂魚”,及至后來讀了張志和的詩句“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這才知道渾身綴滿斑點、樣子極為難看的鱖魚,竟然在唐宋之時就成了文人墨客的最愛。當然,這“最愛”是頗有講究也值得回味的:首先,就是它的肥美。吃鱖魚最好的季節是初春和深秋,古詩上早就有“昨夜江南春雨足,桃花瘦了鱖魚肥”和“野闊江寒一雁飛,碧蘆花老鱖魚肥”的說法;有美食家之稱的汪曾祺先生,對其味道更是贊不絕口:“魚里頭,最好吃的,我以為是鱖魚。”“鱖魚刺少、肉厚。蒜瓣肉。肉細、軟、鮮。清蒸、干燒、糖醋、作松鼠魚,皆妙。氽湯,湯白如牛乳,濃而不膩,遠勝雞湯鴨湯。”其次,就是它的寓意。“鱖”與“貴”諧音,“魚”與“余”諧音,象征“富貴有余”,這也難怪其貌不揚的鱖魚,會成為齊白石、李苦禪、潘天壽、王雪濤、高冠華等丹青妙手的心儀之物。

我的母親是勤勞樸實的農家婦女,她對烹飪技藝沒有半點研究,不過總是變著法子將魚燒得有滋有味,這在食難果腹的童年時代可謂是莫大的享受。而在燒鱖魚時,她始終都是一種做法,那就是清蒸。清蒸其實很簡單,母親先將新鮮的鱖魚除去鱗鰓和內臟,洗凈放入盤內,然后用精鹽在魚身上均勻擦抹一遍,大約腌漬一刻鐘之后,再用水沖洗一次;此時的我,早已在灶底將火燒得旺旺的,母親則不慌不忙地在魚身兩側劃上十字刀花,緊接著將鱖魚平放到瓷盤內,上面撒點蔥段、姜片、精鹽和食油,便算大功告成了;剩下的最后一道工序,則是入鍋旺火清蒸。要不了十分鐘,我家那原本低矮的廚房便香氣四溢了,而圍在灶邊的我們弟兄三人更是口舌生津。蒸熟的魚肉嫩鮮爽滑,清醇味美,用筷子輕輕一搛,一塊一塊的,如剝好的蒜瓣;事實上更多的時候,我們不會這樣細嚼慢品的,用狼吞虎咽來形容最是恰當不過,有時甚至真的連魚湯都舍不得放過。

工作之后,出入賓館飯店的機會較多,這使我品嘗過不少以鱖魚為主料的菜肴,如“糖醋鱖魚”“松鼠鱖魚”“柴把鱖魚”“八寶鱖魚”“網油鱖魚”“茨菰鱖魚”,等等,不過印象最深的還是“徽州臭鱖”。之所以印象深刻,倒不是因為兩百多年前那個美麗的傳說,主要是在我以前根本不敢接觸酸甜苦辣咸五味之外的第六味——臭味了。有一次在皖南的績溪縣勉為其難地夾嘗了一筷子,結果愛不釋“口”,那種臭中帶香帶鮮的感覺,在整個口腔內飄蕩,一個輪回接一個輪回,這與母親在我童年時所燒的“清蒸鱖魚”相比,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古詩云:“明日主人酬一座,小船旋網鱖魚肥。”在這桃紅柳綠、鶯歌燕舞的春天,如果有人發出這樣盛情的宴請,誰不愿意去?反正我是顧不上斯文,早就趨之若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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