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二十余歲的年輕小伙子,頭臉洗得干干凈凈,衣服穿得整整齊齊,身旁豎著一個灰色拉桿箱,他跪著,面前一張黃板紙上,用黑色筆端端正正寫著:我真餓了,求好心人,給十元錢吃飯。謝謝!

往日里聽得多了,現在要錢的乞討者,都是騙子,他們不是真的遇到難了,而是懶的。今天,竟然在這所有人都高聲放歌的環城公園里,出現了眼前這一幕。

我遠遠地站定,倒要看個究竟。

一位四十左右的男士,背上背著羽毛球包,滿頭大汗地走過來,在小伙子面前站了一會兒,問:“小伙子,你想吃啥?”

“我餓了,隨便吃啥都行。”“公園外邊有家餃子館,可以嗎?”“可以。”“那走,我給你買。”兩人一前一后出了公園鐵門。我也跟著出了公園鐵門。眼看著他們進了餃子館,男士要了餃子,付了錢。走時還不忘問句:“夠吃嗎?”

“夠了,謝謝大哥。您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小伙子還是低著頭,沒有瞅男士一眼。

我為我剛才狹隘齷齪的想法感到無地自容,為自己沒有伸出援手感到羞愧。

我恍惚地往公園走去。

突然,眼前的一幕驚悸得我差點昏厥。那個乞食的小伙子,又跪在公園草坪旁的鵝卵石上,面前是黃紙板,旁邊是拉桿箱,低著頭,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媽媽,那個哥哥跪著,真可憐。”身后傳來稚嫩的小孩聲。“他一定餓壞了,你快給他10元錢吧。”媽媽告訴孩子。

“好的。”媽媽把兩張5元錢遞到女兒手里,女兒把兩張5元錢遞到小伙子手里。

“謝謝。”他沒抬頭。

對小伙子的態度和行為,我有點氣憤。追上母女兩人,悄聲說:“他是騙人的,剛才已經有人給他買過飯了。”

“他晚上還要吃飯。”那位媽媽看著我。

“我已經觀察他好一陣兒了,他真的是騙人的。”我有些著急,甚至還有些識破騙子行騙伎倆的得意。

“我知道,昨天在菜市場,我和幾位阿姨就給他錢了。”

“騙子,懶慫。”我氣憤地說著。

“也很可憐的,跪著乞討。”

“那您?”

“孩子的善良,是真心的,得鼓勵。”她摸著女兒粉嫩嫩的臉說著。

“小妹妹,我錯了,我為我沒尊嚴地跪著乞討的行為感到悲哀。”小伙子猛地抬起頭,急得哭了起來。

“哥哥,你為什么乞討呢?”

“我聽別人說,公園和菜場有小孩,有老人,他們都心軟,看見可憐的人,不用干活也會給錢的。”

“那你為什么不干活呢?是身體不舒服嗎?”

“不是的,妹妹,是我思想里把‘勤勞’兩個字丟了,對不起妹妹了。剛才有個叔叔給我買餃子吃的時候,飯店老板正想找個干活的人,我現在就去。以后再也不偷懶乞討了。”說完,拉起箱子給母女兩人深深鞠了一躬,就向餃子館跑去。

我驀然間有些醒悟,霎時覺得自己的幼稚和可笑,真想追上去給這對善良的母女說一聲謝謝,但兩腳卻如大石般沉重,邁不開一步。

他們的聲音,縈繞在頭頂,浮動在眼前,如鋼針般刺得我心疼。我逃也似的鉆進順城巷深處,在一處幽靜、無人打擾的拐彎處,覓得一古老的石門墩,旁有石凳,遂靠著坐下,身上的筋骨似被抽走一樣,整個人如泥般癱軟,竟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這里是善良者的天堂。”突然間從蒼穹傳來一句我從未聽說過的話、用過的詞,震得我迷失了方向。走在逼仄幽深的城墻根巷道里,靜悄悄,死一般寂寥,沒有一個人影,也沒有一只狗出沒,只有落了葉的槐樹和落了葉的楊樹,睡了百十年還在沉睡不醒的老房子和老院子。

我能聽到自己的脈搏聲和心跳聲。突然間,我害怕了,頭發一根一根地豎起來,身上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不由自主地裹緊身上的衣服。我感到了無比孤獨,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懼。

一陣寒風襲來,猛的一個激靈,睜開眼睛,黑夜包圍了我,周圍沒有一個人,靜得要死。

原來是做了一場噩夢。

責任編輯: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