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天,也擋不住我們逛地攤的熱情。

早上太陽一出來,雪晃得人睜不開眼,馬路的兩邊已筑起高高的白色堤壩,清掃出來的黑黑的柏油馬路向遠處延展。兒子鬧著要去舊貨市場逛逛,我知道他是惦念著那套沒集齊的《隋唐演義》小人書。

騎自行車載著兒子,在耀眼的金光中向舊貨市場進發。

路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隔了一條街,沒聽到大喇叭的叫賣聲和歡快的人聲,只有悠揚的笛聲在雪白的大地上空,動情地游來游去,空靈悠遠,把人的心腸都吹柔軟了,吹得人心里熱乎乎的。

停放好自行車,循聲而去,舊書攤旁,潔白的雪地里多了一座黑色的雕像。走到近前,是一位老者長跪在雪地里,膝蓋下墊著一個黑色的墊子,面色黝黑,沒戴帽子,穿著洗得發白的黑色棉大衣,微閉著雙眼,雙手端著一支長笛,專注地吹著時下的流行音樂。

兒子站在面前,好奇地看著吹笛人。我這才看到老者胸前豎著長長的竹棍,眼睛微癟,時而翻著白眼珠,面前一個鋁制飯盒,里面有幾個五角一元的硬幣和紙幣。

笛管弄情。雪后的陽光從藍天上照射下來,給老人披上了金色的光芒,笛聲也金光閃閃。

兒子和我翻遍所有衣兜,除了一張百元鈔票,沒有一分零錢。兒子著急,牽著我的手,去別處買了一個一元的膠皮儲錢罐,找回零錢,走到老人跟前,悄悄把五元錢放到飯盒里。老人正在吹《一剪梅》,還陶醉在“看見春天走向你我”的意境中。

書攤實在太大了,占了整個市場的半壁江山。大多數書的冊頁上蓋著圖書館的印章,都是圖書館下架的老書,老古董了,值得收藏。古今中外名著,無所不有,拿在手里有一種沉甸甸的厚實感,一些愛書的人在攤前翻看。

清風時時湊趣,翻書像翻浪花一樣,嘩啦啦,還有安靜的笛聲做背景音樂。雪地里,蹲在攤前慢慢翻書,實在悠閑愜意,如果能有一壺小酒,就堪比李白!一本書三五元錢,比起時下印刷潦草、錯字連篇、蠢蠢欲漲的新書,實在是撿了個大便宜,一套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紅樓夢》四本,不到二十元錢,買到就是賺到。

轉了一大圈,已過晌午,兒子要尋的《隋唐演義》小人書沒尋到,一臉落落寡歡的樣子。發現吹笛人還在吹,笛音裊裊,頭上冒著熱氣,兒子悄悄又在飯盒里放了兩元紙幣,老人深陷的渾濁的白眼珠眨了眨,《三百六十五個祝福》在市場上空環繞。

兒子不達目的不罷休,細細搜尋每一個書攤,發現一本《楊家府演義》,收入懷中。這時,已夕陽西下,市場上的人流差不多已散盡,只有一大片書籍鋪展在夕陽下。吹笛人還在吹。他比先前更加莊嚴肅穆,這時的他是吹給夕陽下的藍天白云、腳下的蒼茫大地皚皚白雪的。短笛橫吹,笛聲嗚咽悠遠,仿佛一瓣瓣梅花飄落。

我們娘兒倆都騎上自行車了,兒子又下來匆匆跑去,在老人面前又放了一張紙幣。遠遠地,《好人一生平安》從后面飄了過來。

藍天、白云、笛聲、白雪、舊書攤兒,還有老人鼻尖上的熱氣,消解掉了多少人間的煙火氣,也充實了多少快樂的周末時光。

幾年后,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原來的舊貨市場早已起了高樓、蓋了大廈,成為了繁華的商業街。地攤兒越搬越遠,我們也很少光顧星期天地攤兒市場了。

有一天,在繁華熱鬧的東升市場公交車站,突然又聽到了熟悉悅耳的笛子獨奏。循聲望去,看到了吹笛人。烈日之下,依然長跪在地上,膝下墊個厚厚的坐墊,臉色比先前更加黝黑,頭發已經花白,眼睛凹陷得更加厲害,一根長棍依然豎在胸前,還是那支短笛,把歌聲獻給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們。

偶爾有一兩個年輕人,扔一兩枚硬幣到面前的飯盒里,大多數人都行色匆匆,視而不見。那些年在大街上乞討的人太多,走在街上,隨時都會有一只手向你伸過來。據說許多都是假乞丐,不勞而獲,靠騙取人們的同情,發了家致了富。一看到這些人,就讓人心生厭惡,早躲得遠遠的了??墒?,我唯獨對這位乞丐藝人心生敬意。

不知又過去了幾年,再一次遇見他的時候,是在一個春天的傍晚。

一根竹管橫在胸前,夕陽的余暉打在他的臉上,他比以前更加蒼老了。身板已挺不起,仿佛小小的一堆爛泥,癱在馬路牙子上面??湛盏娘埡欣铮粋€硬幣也沒有,可他還在那兀自吹著走了調兒的曲子。我翻遍口袋,一分錢也沒找到。沒能幫助這個老人。

從那以后再也沒見過他了。他也許是營口本地人,也許是外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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