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絢爛,夏日旖旎,秋日迷麗,而冬,卻是瘦冬。

這“瘦”,瘦在遒勁,瘦在凝練,瘦在一份安謐隱匿其中的風骨。

我獨愛冬日,愛這一份瘦勁。

風是瘦的。春日的風一旦跑起來,就像一場酣意濃郁的夢境,醒過來,就翻過墻院,穿過村巷,繞著場院跑幾圈,而后,隱遁在草垛抑或樹林之間,隱匿了蹤跡。夏日,風是倦著的,總是慵慵懶懶,安臥在瓦屋的拐角處,和伸過來的一兩枝柳枝,或者一只沉浸在陽光里的小花貓,它們就這樣相安無事地能夠相處一個下午的時光。秋日,多情的風總是不能停駐腳步,漫山遍野地跑,帶著黃葉,帶著金色的夢,帶著一個人的守望,不孤獨,也不寂寞,把一場夢吹散,又聚攏來。唯有冬日的風,瘦瘦的,一小綹一小綹地吹,樹林藏不住它的秘密,山峁梁屲藏不住它的夢,就這樣兀自飄著,鉆進你我的衣衫,拂過你我的發際,不小心還會灌進你我的衣領。就是這一陣陣瘦勁的冬風,吹瘦了遠山,吹瘦了山野低處的河流,吹瘦了山草的莖葉,吹瘦了屋檐下父親雙手捧著的金色玉米棒,也吹瘦了暮色掩映下一聲長長的喚歸聲。

當然,暗夜深處的那一陣風,還會瘦了鳥鳴,瘦了一個人的夢境。

冬日里的鳥也是瘦的。它們總是斜歸,總是背上馱負了暮色,在村莊上空盤旋,俯沖。這時候,炊煙就裊裊娜娜地飄起來,繞著屋檐,繞著房脊背后突兀的枝柯,細若游絲般地飄,很久,很久,不愿離去,或許它們是在等待歸來的鳥聲,還是等待門環撞擊的閉門聲,抑或等待一聲長久的咳嗽。其實,冬日的物事,總是讓人心生一份甘冽的氣息,就連襯映在窗外的鳥影也是清冽的,那雙翅,那打開的羽毛,仿若線條,抑或被誰的巧手描摹而出,清晰,卻少了豐腴,少了圓潤,多了單薄和瘦勁。

其實,這時候氤氳而出的燈火也是瘦弱的。

于是,這鳥影瞬息之間就定格在了窗欞間,燈光暈黃,鳥影骨感伶俐,只是這窗欞間少缺了一頁紙——窗欞紙,要不,你一定會將這鳥影錯認成一頁窗花。窗花之于窗欞,就像醒著的靈魂,望一眼,你就愛上了木格窗欞,愛上童年的夢。在我的童年記憶里,我總是把大部分的時光用于守望——爬在木格窗扇邊,那時候,窗欞上一定是糊著窗欞紙的,而窗花,就一定是鳥影一樣迷麗著:翻飛的燕子,蹬枝的喜鵲,咕咕呼朋喚友的鵓鴣,彎了脖頸輕啄羽毛的麻雀……它們都是窗花中的佼佼者,它們有著飛翔的夢,它們打開翅羽,它們就在窗紙上試飛。而我對世界的渴望,也就在這時候學會了飛翔,像一只只鳥雀,期待著飛出大山的圍攏。后來,我也是在一個冬日的午后,走出了大山,開始了自己的尋夢之旅。

就這樣,我總是對冬日有著獨有的迷戀,像后背吹過來的一縷風,叫醒我對生活的熱愛,也更像是那些紛紛揚揚的雪花,將我的夢境綴飾出圣潔和迷離。

此刻,我就在故園的屋舍之內,靜守著雪花,靜守著暈黃的燈光,還有酡紅的火爐,我要將瘦弱的冬日時光暖醒,像暖醒我童年幻夢中的窗花一樣,讓它們打開翅羽,在冬日里飛翔——千姿百態。

瘦冬,瘦在風骨和夢。

瘦在瘦勁和熱望。

責任編輯:塵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