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民辦教師大哥
作者:梁小玲
發布時間:2020-09-29 14:34:59 來源:教師報
20世紀后半葉,在中國廣袤的大地上,有一支重要的生力軍頂起了中國農村教育的一方天空,他們就是特定歷史時期的民辦教師。我的大哥就是其中一員。
一
1970年,大哥被大隊聘請為代課教師。兩三年后,政府對代課教師進行裁員。大哥因為成績優異被錄用為一名正式民辦教師,成了村里第一個既掙工分又掙錢的人。
吃不飽,想必是那個時代很多人都經歷過的。每每大哥回味起這段光景的時候,總是輕描淡寫。
“有一次,縣上進行比賽,我被選為學校的代表去講數學,我整整準備了兩周。在要講課的那個周末,我照例回家,恰巧家里沒有一點吃的。我便和父親、三哥拉著架子車去北山拉煤。之后,又要挨村挨戶去換糧食。大冬天,天寒地凍,往返百余里,還要餓著肚子負重前行。剛上高中的三哥,晚上還有自習,急得大哭。第二天還要代表全校講課的我,因為家里早沒了吃的,只能空著肚子徒步去30里外的學校。”
“天空黑得似鍋底一般,讓人窒息。偶爾有車駛過,一閃又是伸手不見五指。風呼呼地吹著,還帶著樹葉的沙沙聲。”大哥說,“就那樣摸黑走呀走,走到學校都不知道什么時候了。一直在宿舍外面焦急徘徊的班主任看見我,趕緊叫醒其他同學,讓我在教室把第二天要講的課演練一遍。我實在太困了,合在一起的眼睛怎么也無力分開。領導心疼地說:‘不講了,趕緊去睡。’”
“第二天我醒來,同學們已經幫我準備好了一切。我勸感冒的班主任別去聽課了,可他無論如何堅持要去,說不能幫我做什么,還可以幫我看看時間、打打手勢……我的講課贏得雷鳴般的掌聲,班主任緊緊擁抱著我:‘沒想到你講得這么好,我真怕你講著睜不開眼了’。”
二
小學四年級時,他教我語文,算是真正領教了大哥的嚴厲。我們上學時,要路過村外上埝的一片豌豆地。我們是眼看著豌豆角被春風吹動、小紫花兒降落、日益成熟的。盡管這樣,因為大哥的監督,我們還是沒有機會偷嘗。
有一天早上,我出家門往西十幾步,碰見擔著水桶的大哥。我知道,大哥挑水往往要挑七八次,除了給自家挑,還要幫父母挑。我飛跑著召集小伙伴,竄進豌豆地。然而,得意過頭,我們忘了時間。等摟著裝滿豌豆角的書包飛跑進教室,跟在我們后面的大哥,一進教室就大聲喝道:梁小玲、三里村的都把書包拿出來。看著大哥憤怒的樣子,我怯怯地第一個拽著書包出了教室,一大堆豌豆角乖乖地交了上去。為這事,我很長時間都不和他說話。
那年期末,鄉里統考,大哥收取語文卷子,第二天要去鄉里統一閱卷。我磨蹭著半天沒出校門,躲在墻角看見大哥胳膊夾著卷子出了校門。我一路飛奔回家,放下書包,折回大哥家。大嫂正在灶房做飯,我一邊幫她拉風箱,一邊說,剛剛考完語文,我好像寫錯了一個拼音的聲調。我的話剛落,大哥進門了,他看見正拉風箱的我,顯然有些詫異。大嫂在圍裙上抹抹手,悄悄對大哥說,玲兒說她錯了一個拼音,你讓她改一下……
“那怎么行!怎么能那樣做?”大哥的聲音明顯高了。
“不是沒人知道嗎?咱玲兒語文每次不都是第一?改了也沒人懷疑。”
大哥一把拽過我:“怪不得跑得那么快。趕緊回家幫媽干活去,別動歪門心思。”
那次期末,一向語文第一的我,考了第二。數學教師的女兒,數學語文都是雙百……我上課耷拉著臉,幾天也不再去他家。周末,大哥讓嫂子做了我最愛吃的飯叫我去,邊吃邊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做人要誠實,真正讓你心安理得的只有自己的真才實學。”
大哥的這句話,一直影響著我。
三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大哥在自己的責任田栽種了幾畝果園,沒有再去代課。
不久,國家出臺了民辦教師全部無條件轉正的政策。陰差陽錯,大哥失去了轉正的機會。我問大哥:“要是你當時轉正了,現在也有四五千元吧,后悔不?”大哥很平靜地說:“那是時代的烙印,不后悔、也不抱怨。”
大哥微笑著,臉上依然平靜、溫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