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閉的內心

雨像離人的淚，一下就是三兩天，進村公路主干道的盡頭是一條泥濘的巷子，污水從堆滿雜物的小巷汩汩涌出。站在巷口，遠遠望見王玉亭家銹跡斑斑的鐵門，在雨里靜默著，我把高筒雨鞋往上拉了拉，心一橫走進巷子，艱難跋涉十多分鐘后，終于站在了斑駁的鐵門前，低頭看自己，已經成了泥人。推門進去，撞入眼簾的是玉米一堆，柴禾一堆，土一堆，挺大的院子因為這些胡亂堆放的東西顯得擁擠凌亂，目光越過重重障礙，看到那個半掩著的房門，布頭拼接的門簾在風雨中飄搖。聽見有人進來，門簾后走出一個老婦人，步履蹣跚，滿臉滄桑地笑問：

“你找誰？”

“我是王玉亭的幫扶老師。”我自報家門。

老人顫巍巍緊走兩步，搭起被雨水打濕半截的門簾，一邊側身讓我們進屋，一邊朝屋里喊：“玉亭，你老師來了。”屋里應聲走出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高高的、瘦瘦的、冷冷的。我走進屋里，陰雨天氣加上沒有粉白的土坯墻面，房里黑咕隆咚，猛然間我無法適應房里昏暗的光線，過了好一會兒，才能看清屋里的陳設，一個土炕，一個老式衣柜，一切都是灰不溜秋的。細談中得知玉亭父母常年在外打工，玉亭和奶奶相依相伴。我環(huán)顧四周，土坯墻上最顯眼的是三排獎狀，奶奶說：“玉亭從小到大成績很好，就是不愛和人說話，平時我們婆孫幾乎不交流，玉亭和在外地的父母更是生疏，節(jié)假日也不愿意去和父母團聚。”這是個缺少愛、內心封閉的女孩。我問了玉亭幾個問題，她愛搭不理的，近一個小時的家訪，玉亭精神萎靡，目光游離，始終懶懶的。我第一次問她們有什么需求時，玉亭搖搖頭，奶奶說：“沒要求，沒要求，共產黨的政策好得很，每年給我這個老婆子產業(yè)扶持款，給娃生活補助，免費營養(yǎng)午餐，這在舊社會是不敢想的事。”莊戶人的老實、封閉、不想麻煩別人在他們身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離開時，雨越發(fā)大了，屋里光線越發(fā)昏暗，灰黃的墻皮使這一老一少越發(fā)的灰頭土臉。

羞澀的嘗試

學校為留守孩子特設“親情在線”。第一次親情連線，玉亭死活不配合，她有自閉傾向，再加之長期和父母異地而居，親情淡漠，竟然無話可說。

連線失敗后，我翻閱了大量心理學書籍，咨詢心理疏導權威人士，然后有的放矢地開導了她兩周時間，玉亭不想駁我面子，才極不情愿地走進留守兒童關愛中心，面對屏幕上的母親，冷冷的，母親不停地噓寒問暖，玉亭有一搭沒一搭地哼哈著。不到三分鐘她就切斷視頻，但我心里無比激動，玉亭總算開口了，我半月的心理疏導初見成效，能不興奮嗎？我堅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接下來，我繼續(xù)努力，第二次連線，玉亭已經熱情了許多，談話的內容也豐富了起來，時不時發(fā)出咯咯的笑聲，第三次第四次走出留守兒童關愛中心，玉亭的臉上漾著幸福的笑容，走路一蹦一跳，馬尾也跟著一蹦一跳。

有一天，她見我一個人在辦公室，快速地閃進來，羞澀地說：“老師，我周末想讀幾本書，你有藏書嗎？”“有有有，一柜子書，我?guī)闳ヌ簟！庇裢そK于主動提出自己的訴求了，一個靦腆封閉的女孩在我的努力下向世界敞開心扉了，我的興奮、激動無法言表。

大膽地表白

勵志演講比賽，班上人才濟濟，大家都摩拳擦掌，準備一展風采。老師的目光在平時表現(xiàn)活躍的同學之間巡視時，一向靦腆的玉亭，出人意料地突然站起來，聲音洪亮地說：“我想試試！”那斬釘截鐵的樣子，迎來了同學們熱烈的掌聲。她演講的題目是《新版灰姑娘》，這里面有鍥而不舍的我，有不斷超越自己的她。在她娓娓講述中，臺下掌聲雷動。這次比賽，她成了一匹黑馬，令所有老師同學眼前一亮。看著她陽光的臉龐，自信的目光，我突然回想起一年前那個冷冷的、懶懶的、灰頭土臉的姑娘，今天那個灰姑娘變成了眾人矚目的公主，那么美麗，那么陽光，我早已淚眼朦朧。

陽光的生活

再次來到玉亭家，泥濘的巷子不見了，混凝土鋪就的路面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聽村主任說，今年“村村通”道路硬化政策進一步深化，老百姓徹底擺脫了泥濘路，實現(xiàn)了家家出門就是水泥路的目標。推開玉亭家虛掩的大門，奶奶看到我，鞋都來不及穿就迎了出來，臉笑成一朵盛開的花。不經意間，我發(fā)現(xiàn)院子開闊了許多，整齊了許多，堆砌在院子中央的柴禾不見了，高高隆起的土堆消失了，院子中央用籬笆圍了一個園子，里面綠意蔥蘢，細看綠油油的植物，中央是白菜黃瓜幼苗，四周圍了一圈又一圈向日葵，向日葵已經有一尺高，寬闊的葉子向著太陽，歡暢地生長著。奶奶看出我的驚異，激動地說：“這都是玉亭的主意，把土堆移出去，玉米搭上架，柴禾摞起來，在院子中央設計了菜園……”我由衷地說：“好啊！好啊！”奶奶繼續(xù)說：“老師啊，您就是玉亭的貴人，玉亭這個冷女子變化可大了，開始主動干家務了，知道疼惜我了，知道問候她爸媽了，同學越來越多了，學習越用功了……”

暖陽中，我看到一位婷婷女子笑意盈盈，正朝我款款走來，我的世界瞬間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