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xué)伙食
作者:張亞凌
發(fā)布時間:2019-03-01 14:10:45 來源:合陽縣城關(guān)中學(xué)
30多年前小鎮(zhèn)上的初中,學(xué)校里只開有教師灶,還沒有學(xué)生灶。學(xué)生們都是自帶干糧,學(xué)校免費用大蒸籠為我們加熱蒸熟。還有一口很大的鐵鍋,提供開水。
只有個別個別家境特別特別好的學(xué)生,她們有時會去教師灶買份飯菜改善一下,也只是偶爾為之。五分錢一份菜,我看過,不外乎是炒土豆絲,白菜燉粉條,涼拌紅白蘿卜片,涼拌花白,也只是飄幾個油星星而已。也沒什么了不起的。即便那樣,那幾個去教師灶的學(xué)生驕傲得儼然已經(jīng)成了老師,好像高出了我們許多,趾高氣昂的。不過總有些沒出息的,眼巴巴地目送人家走出宿舍又迎接人家推門進來。
我們帶的干糧,雜糧居多:玉米糕,糜面窩窩頭,紅薯饃,帶麥面饃的很少。我不羨慕她們的麥面饃,我家也有。那是專門蒸給姥姥吃的。姥姥八十多了,牙齒都掉光了。當(dāng)我們兄妹流著口水砸吧著嘴巴貪婪地盯著剛出鍋的那幾個麥面饃時,感覺眼睛里都伸出無數(shù)只手來,似乎看著看著,那麥面饃就會飛到我們的小嘴邊。看著我們那傻樣,母親就搖著頭嘆口氣:“你們姥姥年紀(jì)大了,下了一輩子的苦,有今日沒明日,得吃好點。娃娃的好日子在后頭哩,乖,不要惦記老人的東西。”
哼——,我才不稀罕她們帶的麥面饃饃,我家又不是沒有。
不過,是否在大蒸籠里餾熱自己的干糧常常需要斗爭很久。因為有些人想換換口味,可自己帶的干糧很固定,沒法換呀,就不跟你商量地換走你的。你放進大籠里的原本是玉米糕,可找不到了,不嫌棄的話,只好拿走沒人要的紅薯或紅薯饃饃。更有甚至,拿走自己的干糧再順手拿走你的,那就不是換的問題,而是搶劫了。你就只能啃冷饃饃了。那時帶的干糧都是提前算好了的,兩次下來,自己就得餓肚子了。覺得自己的饃饃放進蒸籠里不保險,就選擇冷啃或泡饃。
泡饃也不是想泡就能泡的,一口大鍋,全校一千多學(xué)生,得排隊舀開水。前面是滾燙的開水,后面就成了溫水,再后面就成了涼開水了。到了最后,總有人無奈地去旁邊的大水缸里舀真正的涼水。
想想,涼水泡饃啥感覺。只是想想都瘆得慌。不泡,硬得啃不動啊。我現(xiàn)在的胃口極好,吃啥都香,以至于孩子懷疑我是否有味覺,他哪里知道我經(jīng)歷過涼水泡饃?
有的母親還會給孩子帶些“熟面”:面粉蒸熟放涼,加進各種調(diào)料甚至一小撮芝麻,切碎的花生,而后在熱鍋里反復(fù)翻炒,熟面就做好了。帶到學(xué)校,吃飯時舀一勺子,用開水一沖,使勁攪拌,沫糊狀,喝起來焦香焦香的。只要有一個學(xué)生喝熟面,整個宿舍都飄散著那特有的香味兒。就著這種香味兒啃著自己的冷饅頭,也不錯。
更多的學(xué)生還是以開水泡饃為主,也有帶著鹽巴、醬油的。家境好點再加上母親心細,還會用很小很小的瓶子給孩子帶點熟油,饃泡好了,滴兩滴熟油,油香也會在整個宿舍里飄散開來。吃著自己寡味的純開水泡饃,聞著別人的油香,也不錯。如此說來,不覺中我也沾過別人很多光。
有的母親還會炒點豌豆給孩子帶上解解饞。豌豆那時還是飼養(yǎng)室里專門給牲畜喂的硬料。豌豆咋來的不知道,反正那時流行一句話,“牛在哭,豬在笑,飼養(yǎng)員在偷料”。所以總覺得那些一粒一粒炫耀般吃著炒豌豆的學(xué)生很可笑:吃牲畜的料,還來路不正,竟然還那樣得意。
我們不羨慕,只有不屑。或許,是阿Q精神在作祟吧?
也有母親在蒸饃的時候,將面團兩邊的面頭兒省下來,揉進各種調(diào)料后用手搓成長條狀,直接放在灶膛里的明火邊燒烤,不停翻,烤得焦黃,就是棒棒饃了。帶到學(xué)校里打牙祭也是很好的吃食。
這些,只是我看到的,我的母親從來沒有給我做過。我也從來沒有怪怨過她。家里人多,家務(wù)活就多,特別是要啥沒啥母親還得費盡心思把日子一天天過下去,她根本就沒有多余的精力考慮到如何讓我更舒服點。不管怎么說,在宿舍里,我也見識過了也聞到了那些學(xué)生的母親做的各種吃食,也不錯。
干糧還是以紅薯為主的,不管男生還是女生,每頓都會蒸一兩個紅薯,再加個雜糧或麥面饃饃。最不好的家庭就是吃一兩個紅薯還得吃個紅薯饃饃。得感謝我的父母,我還不至于過那樣的光景。其實他們在家里卻常常是喝著紅薯稀飯,吃著紅薯饃饃或紅薯叉叉。用母親的話說:老人年紀(jì)大了,日子不多了,得吃好點;娃們上學(xué),用腦子,得吃好點。她哪有多余的心思放在自家身上?
干糧是這樣,菜呢?
每個周三下午有個較長的活動時間,我們才能回家取后半周的干糧,所以帶的菜也得放三天。
很多菜不能久放,也只能吃一兩頓,而咸菜,放的時間長,吃飯時夾一點就行了,也耐吃,絕大多數(shù)學(xué)生帶的都是咸菜。也有炒青辣子的,刺激,也提味,干糧實在吃不下去就靠著辣味硬吃下去。也有闊綽的,帶兩瓶菜,一瓶炒洋芋絲或別的什么菜,一瓶咸菜。
最可憐的學(xué)生帶的菜是炒紅薯絲。想想,蒸兩倆紅薯跟紅薯饃饃,就著紅薯絲吃著紅薯饃饃,要多恓惶有多恓惶。這應(yīng)該是家境最最差的學(xué)生的吃食了。我們宿舍就有,看著我都覺得心疼。可我也沒有多余的幫助她,便覺得自己吃好點都是殘忍。
那時的干糧袋子都掛在宿舍的墻壁上。而那時的老鼠個個都武藝高強。飛檐走壁,無孔也能入,總能將掛在墻壁上的干糧咬得面目全非。于是我們就想辦法將干糧袋子吊在空中,不挨墻壁。
還是無濟于事,老鼠照咬不誤,難不成它們真的會在空中飛行?
可惡的是,你吃得是我們的干糧啊,卻總吃得自己撐撐的以至于飽得拉出一堆屎來,而后瀟灑而去。每個人恨不得將老鼠碎尸萬段以解心頭只恨。
可有什么辦法呢?只好用小刀將老鼠咬過的部分切掉,照吃不誤。可老鼠屎難聞的氣味,無論如何是去不掉的。如今想想都惡心,而那時竟然吃得那么坦然那么無畏。
不過細想起來,條件再惡劣,每個孩子帶到學(xué)校的,都應(yīng)該是家里最好的。
富貴或貧窮,從來都與愛無關(guā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