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里，四季自秋天開始。

九月，學生們回到學校，經歷漫長的暑假，他們顯得很興奮，比暑假前高一個年級的學生像是媳婦熬成婆婆，一來學校就揚眉吐氣。剛來的小學弟小學妹對新環境半是憧憬，半是忐忑，像林黛玉初進大觀園，唯恐出差錯，小心翼翼的對照著學校的規矩，使自己盡快融入新的集體。老師們呢，經歷倆月可以自由安排的假期，休整的意氣風發的來上班，往日里覺得辛苦的工作，剛開學顯得新鮮，連最厭惡的學生，隔倆月再見，都有一種小別勝新婚的團圓之感。原來的教室，又換一茬老師學生，日子在彼此的互相磨合中拉開序幕。

開學的秋天，當老師后經歷過十四個，今年是第十五個年頭，其實本質并無不同 ，只是心境隨年齡的增長變得恬淡，少了些浮躁，開始學著欣賞身邊的風景。

秋季多雨，這個九月尤其如此。學校洇濕在朦朧的霧氣里，雨從早到晚淅淅瀝瀝的下著，沒有秋老虎，反體會到一場秋雨一場寒的陰冷，學生換上秋裝，下雨導致不能去外面玩，索性更安心地坐在教室里上課。連綿的秋雨勾起學生思家的愁緒，常有剛來的七年級新生躲在墻角被窩偷偷哭，老師看見后安慰幾句，哄一哄，情緒就平復些。這是習以為常的景象，老師們小時候上學各自經歷過想家的煎熬，上班后見證一年又一年學生的成長過程，每年開學都有人哭，心都變得麻木起來，他們慢慢會好。

給學生上過第一節課，很泄氣，兩個班的學生背不出學過的詩歌，錯別字也多，感覺很頭疼。有一位學生在我課堂上旁若無人的吃起口香糖，是讓人沮喪的第一課。

雨在下了半月后終于放晴，久違的陽光灑滿校園的每個角落，學生們能在操場上玩，室外活動讓學校顯得有生氣。我給學生們布置一篇作文《秋日私語》，鋼琴曲做的背景音樂，在秋天的午后回響在教室里，秋天的味道彌漫開來。

一個禮拜七天，有五天是在學校里過的，中間只有禮拜二可以回家，其他時候因為有晚自習，就在單位住著，常笑言，是二十四小時上班。在學校里的日子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就把生活省略到僅僅溫飽的程度，說以校為家并不夸張，空出的時間可以自由安排，八小時之外沒完成工作時就繼續完成， 住校的好處是不用做家務，還可以把工作干得很好。

干得好不好，都得熬著時間，早上起得早，在七點前起床開始忙碌，上完早讀接著上課，兩個班的課程，上完都十點多，再批批作業，跟同事說說話，一個白天就過去了，有晚自習時不能回家，我就坐在教室，繼續陪學生學習。一扭頭能看見操場上的兩排路燈，燈下偶有人經過，上課時候顯得很冷清。自從有霧霾，空氣質量導致能見度小，天上沒有星星，天氣好的時候能看見月亮。前半月月亮在操場西邊，到后半月跑到操場東邊，一遍遍的轉著圈，不嫌煩，不膩味。四季的月亮中，秋月最美，中秋節前后的時候，看著滿月一輪，常有帶學生到操場看月亮的沖動，可惜從未成行，學生還小，他們體會不到月亮賦予的詩意。

作息時間很規律，熄燈鈴響過，學校就進入深夜，靜悄悄的像是沒有人，學生睡覺，大人們也就睡了。這時城市里燈紅酒綠的夜生活剛開始，推杯換盞，酒宴不斷，吃喝玩樂的累人累己，學校與外面是兩個世界，是最后一方凈土，是躲避塵世喧囂的世外桃源。要不，走出校門，有恍如隔世之感，自覺適應不了社會，旁人看我亦如異類。罷罷罷，且如此生活，作為老師 ，只需要學生的肯定，無關于他人的是是非非，教好書，不用去理會蠅營狗茍的社會規則。

上弦月的日子，月亮透過西窗照到我的床上，清涼如水，讓我愜意了許久。

《秋日私語》的作文催過幾次才收上來，學生們對于秋天的感受并不像我想的那么敏感，大多泛泛之談，萬物有聲，靜下心來聆聽物語，陶冶性情是學習語文的一個途徑，看著作文本，又很懊惱。

抬頭看看，秋天還未走遠，仍在身邊。

記憶里的秋天還是跟學校有關，上師范時候，學校后面是一座塬，其余的三個季節皆不出色，唯有秋季，塬上有小野菊花開著，金黃色，星星點點的小花，搭配上綠色的草地，或黃色或紅色的樹葉，別有韻味。到了師大，秋季時候是一地落葉，法國梧桐的大葉子在吹風的日子一晚上就能落上一地，當時恰好學到王實甫在《西廂記》“長亭送別”中寫的“碧云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就印象格外深，每每想起大學，總記得那一地落葉。

畢業來單位報道也是秋天。一個剛畢業的小姑娘，初出茅廬，涉世未深，還躊躇滿志的想干一番事業，幾番碰壁后，方才有點成熟穩重的樣子，想來，自己的青春，自己最美好的日子都給了這里。

自從踏進學校大門，就是一個上完，接著換另一個繼續上學，在學校當學生畢業，去學校再當老師，估計就這么在學校待上一輩子。

無意聽見一首歌，《我是一棵秋天的樹》，曲調悠揚，歌詞唯美，就在晚自習時候和學生一起聽，那么多人對于秋天都情有獨鐘呢，靈機一動繼續布置下一篇作文，以歌詞為例，仿寫，隨即學習寫詩歌。

上課忙，在這個多雨的秋天，我和四個學生忙著備戰“規范漢字書寫比賽”，兩個禮拜參加大小四場比賽，而且需要贏，壓力山大。每天從六點睜開眼睛，就看著密密麻麻的漢字，抱著厚厚的《漢語詞典》，一個一個的寫，一個一個的記，從剛開始的滿腔熱情，到后來的疲憊不堪，到最后糾結的只想退卻，想著，比賽完就讓那些方塊字直接見鬼去吧，以后再也不看漢字。煎熬著，忍受著，拿到西安市第二名的成績，我和學生們五味雜陳，哭成一團，有點不甘心，距離第一名那么近，稍稍努力就能更好，以我們的實力，加上我們的努力，可以走的更遠；又很委屈，“十年窗下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成績證明，農村小孩并不比城里差。我們得了第二有個好處，就是從此不用窩在教室里閉關復習，倍感輕松，只是夸下的不看漢字的海口沒有實現，教書著，怎么可能不認字呢?

新學年伊始就讓我面臨挑戰的寫字比賽過后，多了點成熟，也多了點自信，很多事情看著很難，其實只要努力，就會慢慢達到目標，我喜歡一點點往前走的感覺，如同學生看著自己的成績單上的名次被老師表揚。

比賽完緊接著月考，和我一起比賽的四個學生開始狂補作業，生怕成績不好，結果讓人滿意，他們的成績沒有因為比賽受到影響。幾個優秀的學生在賽前復習時候總擔心落下課程不好，惹老師生氣，事實證明，人的潛力是無窮大的，比賽壓力那么大的時候，他們一心準備，比賽完了，用參加比賽的勁頭去學習， 到底沒有讓我失望，學生們很單純，常帶給我驚喜，創造很多奇跡，如果一輩子都是這么努力，何愁事業不成 呢？

日子一晃過去，生活恢復往日的平靜，終于可以坐下來寫文章，翻出在北京買的書簽，金黃色的，正好四張，上面印著北大清華的?；?，去北京時候忍不住買回來的，躍龍門是莘莘學子夢想的動力，我送給比賽的四個學生，我們曾是同甘共苦的戰友，不同的是，我會留守在學校大本營，任憑季節輪回，而他們會遠行，隨著秋天越走越遠。真心的祝福他們，很有點不舍，不曉得以后會不會再遇見這么優秀的學生。

改第二次作文的時候，一個女生送我一朵康乃馨，大紅的顏色，就為一朵花，打起精神來，準備下節課教學生怎么寫作文，像剛畢業那么耐心，像沒有學生傷過我的心那么純粹。

我有很多課要上，幾十年如一日，一輩子如一秋，慢慢工作，慢慢變老。想起幾句歌詞，我是一棵秋天的樹，安安靜靜守著小小疆土；眼前的繁華我從不羨慕，因為最美的在心不在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