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在歲月流逝里感嘆唏噓,冬日就步入尾聲,霧霾籠罩的天空占據大部分的時間,灰蒙蒙的日子,灰蒙蒙的心情,倒也無甚不快,皆因自然外物不遂人意而已。好幾年都沒有下過一場好雪,原以為這個冬天亦會無疾而終,雪竟在立春之前姍姍來遲,逢著久旱的一場大雪,蕩滌心中塊壘,煩悶污濁之氣一掃而光,師生盡歡。

想起白居易的詩“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古人懂得浪漫,三五好友,暖酒暖心,室外天寒,屋內至情,要是下雪,顏色極素,紅爐鮮亮,情景皆美。又想起朱自清曾在冬日里和他的父親兄弟一起圍爐而坐,品嘗一鍋熱騰騰的白水豆腐,父親關懷備至,為孩子們輪流將鍋中似魚眼睛的白豆腐夾進碗里,豆腐本無滋味,在朱自清心中乃成為天下珍饈,藏了多少父子情兄弟情,印于心底,抒之筆端。

冬天酷寒,爐子為冬日至寶,家家有之,古今如此,我家亦不例外。

小時候,家中只有個沒有煙囪的小火爐,本就不暖,還不敢多燒煤炭,家窮,爐子都成了奢侈品,人多時才可燒旺火,大部分時候都是保持著不滅即可,唯獨早晚兩次,家中大人會慷慨的用掉兩塊蜂窩煤,早起父母將爐火燒旺,燒開水喝茶,給我們在炕上睡覺的一排孩子輪流倒上一杯,我們不愿起床,就賴在被窩等著吃飯,好在時屆年末,沒有農活 ,父母就任由我們在被窩里懶懶的躺著。小孩好動,躺在被窩里鬧騰,姐姐的腳丫子偷偷伸進我的被子里用大腳趾掐我,我又將妹妹的被子扯過來,鬧著玩著,能消磨掉整個早晨。母親喊吃飯,我們怕冷不愿穿衣,她就將待穿的棉襖棉褲拿到爐子上烤火,既要烤熱,還不能燒著,就得把握好高度,棉衣烤熱乎后趕緊捂著遞給我們,我們趕緊穿上。

白天瘋玩,不著家,不覺冷,就不管爐子。偶爾回家,是要給蜂窩煤爐子換煤,記得換的時候老愛數蜂窩煤幾個眼,數的多了,發現大部分蜂窩煤是十二個眼,只有個別的是中間多一個,是十三個,而中間的眼其實并不穿透,我把這種煤說成十二個半。黃昏時候,全村人都要燒炕,雪下得柴草潮濕,不易燒著,開始冒煙,村子四周就煙霧繚繞 ,氣氛氤氳。突然想起,當時并未有霧霾的概念,家家戶戶都燒柴火,卻仍舊能看見藍的天,白的云,能看見鄰村門口坐著曬太陽的老人孩子,還能看見遠處山脈的輪廓 ,每逢此時 ,我問北邊的山是什么山,他們就說是北山,問南邊的呢?就說是南山。不知道他們是否真的知道山名,或者那山本就無名,至今都未曾考證,也就對山名沒有概念。可惜,后來的許多年,雖不燒炕,卻因空氣質量太差,極少再看見南山北山。

晚上,因為太冷的緣故,我們姐妹三個早早上炕,炕被母親燒得很熱,我們就坐在被窩里看電視。小孩子餓得快,父親就坐在爐子邊給我們烤饅頭,冬天的饅頭硬梆梆,必須要熱著吃,父親挨個問我們能吃多少,根據飯量,確定要烤幾個饅頭。人多,吃得就多,往往得烤四五個,爐子小,烤饅頭是個很有技巧性的工作,得把饅頭靠在一起,圍成一圈,先烤底下,烤好一面,翻一翻,烤另一面,直到饅頭熱透,外焦里嫩,香氣撲鼻。孩子心急,往往等不得全部烤好,烤得一面焦黃就迫不及待的要吃,父親就給我們摳烤好的饃,烤好一塊摳一塊,給我們幾個輪流分,晚上向來不做菜,烤好的饅頭就著母親腌的咸菜吃,到最后,一個饅頭往往只剩內里的瓤,也不在是原來圓溜溜的形狀,剩下的照例是父親吃,我們都愛吃烤得焦黃的,酥酥脆脆,也不曾問過他是不是也喜歡吃,就由著我們吃飽,他才吃。

就著咸菜吃完就口渴,開始躺在被窩里要水喝,人多,得晾上一大杯,父親之后再輪流給我們端到手里,我們挨個喝了,再拿回杯子繼續倒水晾著,以防我們下一輪喝水,如此反復,父親不厭其煩。到最后,母親偶爾加入我們的隊伍,開始管父親要吃要喝,父親就假裝生氣的抱怨:“怎么,你也跟娃一樣了?”父母對這種抱怨并不惱,是我在記憶里留下父母恩愛的為數不多的溫馨印象。

長大后,相繼去城里上學,平時家中冷清,父母仍舊不舍得生爐子,直等到孩子們放寒假回家,才要燒旺,那時生活寬裕點,家中換成有煙囪的爐子,暖和得多。再后來,姊妹三個相繼結婚,弟弟工作,每年冬天,我們都以家中沒有暖氣,怕冷為借口推脫很少回家。父親母親知曉我們的心理,將家中爐子換了個更大的,只要我們打電話說回家,父親首要的事情就是燒爐子,生怕我們回家冷著,其實每次回家我都看見日歷上的溫度顯示到20度,他們的爐子想來也是為了他們的孩子買的,無非想我們能多回去陪陪他們。

坐在教室暖氣邊,想起如此諸多往事,奈何時光久遠,不再是蓬頭小兒,多了些時光流逝的愁緒,似水流年,父母在逐漸老去,我想,這輩子恐不會再有為自己生爐子的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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