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九年一貫寄宿制特殊教育學校的一名普通教師,每天面對“無聲世界”里的聾啞學生、適應行為有缺陷的智障學生以及號稱“來自星星”的自閉癥學生;面對著家長們不辭辛勞的接送、陪讀,以及信任的目光,我們?yōu)閹熣叱苏5氖谡n外,是否還能為這些有身體缺陷的孩子再做些什么?

多年前,執(zhí)教聾啞學生語文課兼做班主任,我曾杞人憂天過:眼前這些聾啞孩子,老師每課教授的知識或技能他們能否聽懂,是否能活學活用?師者的“苦口婆心”會否誤人子弟,他們打內心里能認同多少?將來他們能自立于社會嗎?若干年后還能不能記起我這位老師?……每念于此,內心便會萌生一種使命感、責任感、緊迫感,使我不敢怠慢,認真對待每堂課和每位學生。

教學古詩《登鸛鵲樓》,初步理解詩文后,學生Q突然發(fā)問:“老師,課文插圖里哪是東、西、南、北?”這質疑讓我一時愕然,插圖里哪是東、西、南、北原本與課時內容及預定目標并無關聯(lián),但取舍之下,我還是相機調整了教學,順水推舟將Q的問題拋向全班。最終同學們依據(jù)詩文“白日依山盡”斷定“這是傍晚落山的太陽”——插圖中太陽的方向就是西方!由此再聯(lián)系《社會常識》課“面北背南,左西右東”辨別方向之法,分析出教材插圖里的方向。就這樣,學生Q的疑惑成了課時教學“新的增長點”。

常聞“教師心中要有學生,課堂上要有‘人’,應盡可能站在學生視角思考教與學”。諸如此類,說說尚可,做起來談何容易。課上老師們“滔滔不絕、口干舌燥”,孩子們不一定感興趣或者已經(jīng)會了;而學生最迫切想了解的,教師又往往不能觸及……現(xiàn)實教學中,這種“供求”錯位與尷尬客觀存在。教學改革試驗,未必就意味著大刀闊斧、顛覆一切,有時小小的改變或嘗試,其作用及效果無可估量。

2015年春,一群往屆聾畢業(yè)生聚會,特邀我們幾位老師吃飯。席間,一男生侃侃憶起當年我指導寫作文的情形,他說:“當時就感覺寫作文很難,鹿老師的指導耐心、細致,讓人茅塞頓開,我一輩子也忘不了老師對我的幫助和教育……”聽到這番話,我百感交集,成就感、幸福感油然而生。我相信這是學生對于教育者最真、最高的評價,更堅信當年的“杞人憂天”與堅守對了、更值了。

轉行做了智障教育,目之所觸所感,我開始思索“教育的出路”:學生在校九年習字七八百個,最終能認讀下來者不過百十字;“10以內加減”學了七八年,能靠“掰手指”“畫小棒”數(shù)出來的竟算是好學生……多少年來,智障教育一直在盲目追求文化知識教學而輕生活教育指導,習慣于將“狗尾草”養(yǎng)在盆中精心澆灌,卻將“無干擾地獨立生活”這朵蘭花棄之一旁。結果很多人花費大力氣去解決浮云一般的事情,到頭來學生文化知識學得稀里糊涂,其基本生活自理能力如洗衣、做飯等還得依賴他人……偏離“無干擾地獨立生活”這一終極目標,我們過去所追求的與之無異于“南轅北轍”,老師越賣力教,距離“終極目標”越遠,對學生的傷害越大!

教育部新頒《培智學校義務教育課程設置實驗方案》中強調“社會適應”,倡導教育生活化。由此我想起陶行知“教學做合一”的主張:“先生拿做來教,乃是真教;學生拿做來學,方是實學。”于是我想:教師基于國家課程,能否再“因生制宜”開發(fā)出系列教學內容,暫且美名曰“生本課程”——著眼于智障學生“無干擾地獨立生活”,突出穿衣、飲食、住宿、出行、購物、就醫(yī)等生活主題,分別細化出一個個具體教學項目,實施于學校每周的訓練中。

抱定如上初衷,三年前筆者開始探索“生活教育”,自備電飯煲、水桶、水盆、勺子、大米等物,在常規(guī)教室從指導學生正確使用電飯煲燜米飯、煮稀飯做起,教學融《生活語文》《生活適應》《勞動技能》等課程要素于一體,練生活技能兼學文化知識,每周兩課時,并逐步開發(fā)出一組“做飯課”:第一課為“用電飯煲燜米飯”、第二課為“用電飯煲煮稀飯”、第三課為“煮面條”、第四課、第五課……

前不久,一高年級女生與我閑聊,說周末獨自在家做飯得到了家人夸贊,那滿臉的神情頗為自豪,還稱特別感謝筆者。見我有些狐疑,對方說:“您忘了?以前您教學生用電飯煲燜米飯、煮稀飯時,我常去聽課的……”撒下的種子總會發(fā)芽的。這就是“生本課程”的魅力!

得益于“做飯課”的成功經(jīng)驗,如現(xiàn)實條件允許,我想還可以構思融“穿衣、洗衣、晾衣、疊衣、放衣”于一體的“衣服料理課”,乃至“購物課”“就醫(yī)課”“乘車課”等等。

有人說,教師分四種境界:情緒、情感、情懷、情操。“情懷”,《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解釋為“含有某種感情的心境”。作為一名從教22年的教育工作者,特殊教育事業(yè)成長了我、成全了我,甚至成就了我,讓我在學習、工作、家庭、生活諸方面收獲頗豐,我對它充滿感情與感恩。

向特殊學生施與真愛,就須導引他們學會生活、學會學習、學會生存,能夠自立或半自立于社會。在這些方面,我的努力微不足道,一直“在路上”。于漪老師主張“一輩子做教師,一輩子學做教師”,我愿以此明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