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通過兩種畫面的對比，描述了夏加爾藝術心路的形成原因、情感、個性、信仰等方面與中國水墨畫的審美與表現的相通之處，分別從設計、造型、主題、筆墨和意境角度進行了具體的分析與闡述。

【關鍵詞】馬克·夏加爾 詮釋與比較 東方情愫

馬克·夏加爾①（Marc chagall，1887-1985年）是俄羅斯裔猶太人，成長于法國,成名于巴黎。夏加爾是深受東方藝術影響的西方藝術家。在他的作品中，東方藝術講求的意境、意韻、情致等，都有或多或少的體現。縱觀夏加爾的作品所呈現出的濃郁的東方情愫，我們不難發現，即使是在他所擅長的油畫材料中，中國畫的筆墨感覺也十分明顯,大量作品呈現出的視覺效果完全是中國畫筆墨創作之理念。他的多數作品初看既單純又近似平面，紅、藍、綠撲面而來，而且幾乎都是對比色和原始色，甚至還有點卡通和兒童畫稚拙的感覺；進一步觀察，其作品中看似簡單甚至粗獷的色彩筆觸又很不簡單,有看不完的東西、讀不盡的故事、品不夠的意韻。他的作品之所以說“簡”或“純”是因為夏加爾強烈的主觀情感刪掉或隱去了與畫面主題無關的表象細節，只攝取人物之動態、造型、情趣、神韻和與情節相關的物象，忽略或削弱了常規的透視關系及造型規律，將所有現實生活中的人與物歸于畫面之需要，天馬行空地進行取舍、夸張與變形，或厚重或松散，有種夢幻般的感覺。其筆法更像中國水墨用筆的高染法則，隨形走、依體暈，猶如一篇暢快至極的閑庭散文。

當然，真摯的愛情故事、異國的生活經歷和濃厚的宗教色彩始終貫穿于他的畫面之中，并增強了作品的厚度，提升了畫境和視覺張力。在這里，所有的規矩好像都沒了規矩，所有的道理又好似沒了道理，就像天真爛漫的孩童般純真任性，沒有技巧上的矯飾，沒有技術上的冗沉，所謂的高級灰也不是他追求的目標。當然，他的作品中，也沒有達芬奇式的黃金定律，但是，他的作品卻并不因此簡單，他就是夏加爾，一個浪漫至極、終其一生為畫畫而活著的人。

圖1 圖2

圖1：夏加爾油畫作品《The Grand Parade》，尺寸119x132cm，1979年作。所表現的內容都籠罩在飽滿的色彩對比關系中，巧妙地利用人物的大小而非透視表現了無限的內容和變化，同時又具有深遠的空間感。

圖2：武西明作品《大閱兵》，尺寸50x70cm，2016年3月作，生宣紙本水墨作品。將原作飽滿的方形構圖和色彩重新組合與變化，轉化為濃重的中國畫之造型筆墨，因而獲得了全新的畫面。前者是色彩的迸發，后者是筆墨的擴張。

從設計學角度看，夏加爾的作品具有超強的平面性和構成因素，包括諸如矛盾構成、疊加效果、互補色、點線面以及方圓曲直和大中小的韻律比排關系，這些完全依畫面需要而設定，無關乎自然本身的真實量度。當然，這一切源于他的兒時記憶、殘酷的戰爭洗禮、根深蒂固的俄羅斯傳統的民間藝術、宗教信仰以及東方藝術特有的審美情愫。因此，具象的表達方式根本無法滿足他內心所要呈現的特殊感受，這也是形成畫面之抽象因素和裝飾意味的根本原因。

圖3 圖4

圖3：夏加爾油畫作品《丁香花叢中的戀人》，尺寸128x87cm,1930年作。此畫在大的構圖上滲入了明顯的設計理念，強化了瓶花與人物的造型對比，有著深遠的并非透視規律的透視感和光的韻律，描繪出了美好的詩意愛情。

圖4：武西明作品《丁香花叢中的戀人》，尺寸50x70cm，2016年3月作。生宣紙本水墨作品，在注重原畫精神的基礎上削弱了厚重的色彩，強化了筆墨感和裝飾性。

從色彩角度看，夏加爾的畫作真正回歸到了原始的色彩意味，回歸到了三原色本真，在最簡括的色調中開闊了無限的色彩張力和色彩想象力。這種想象力無疑是受了印象派、野獸派的影響。當然，他曲折的人生變化也是原因之一。從接受倫勃朗深沉的色調影響開始，隨之而來的是高更的質樸色調和梵高、塞尚的主觀意識的影響以及馬蒂斯極富感染力的色彩影響。畢加索曾說過：“既然馬蒂斯去世了，夏加爾就是唯一的一位真正理解什么是色彩的畫家了，而自雷諾阿以后，沒有任何畫家能夠具有夏加爾那樣對光線的感受”。當然，這也暗合了中國畫論六法之“隨類賦彩”的方式，也具有一種巧奪天工之感。他將人與神的神秘感繪制到建筑物的天頂、觸摸手感體驗的陶藝創作、鑲嵌畫、舞臺美術設計、織錦畫等。繪制絢麗的彩色玻璃的藝術歷程是造就其色彩天賦的重要因素，還有戰爭、恐怖和身為猶太人的艱難處境是另一因素。

從造型角度看，夏加爾強化了主觀的把控力，使作品具有強烈的平面化的造型意韻，類似于中國的剪紙、皮影等以外輪廓為造型特點的中國漢畫像石刻藝術。世界范圍內的原始繪畫藝術特征猶如兒童畫的形式一樣，相通、相聯。所有的繪畫藝術都在各自的審美維度上，探尋藝術與生活的本質。夏加爾將所有的物象打散并重新組合、鑲嵌在一起，和諧、自然，創造出了屬于他自己的表達方式與審美話語。在眾多的畫面人物中，自然地形成了一個主次有別、節奏和諧、松緊有致的畫面效果。當然，所有這些，又透過螺旋式的分割方式，將散落在天地間的、動與靜、大與小的物件巧妙地安置到各自的空間之中，強調出心與物的交融。他筆下所有的人物，均隨著情感的注入而形成活潑、平靜、沉穩、剛毅甚或痛苦等的藝術形象。具體創作中，他強調外輪廓、平面性甚至剪紙的特性，更靠近了東方藝術的審美情愫。

圖5 圖6

圖5：夏加爾油畫作品《在維特伯斯克的大街上》,尺寸50.5x38cm,1914年作。在橫幅的布局中強化造型的微妙變化。

圖6：武西明作品《在維特伯斯克的大街上》尺寸50x70cm，2016年3月作，生宣紙本水墨。作品以筆墨變化為重，強調人物造型的筆墨味道和平面性特征。

從主題角度講，國家、民族、宗教信仰、人生閱歷以及愛情等作為主題，始終貫穿于其不同時期的作品之中。首先，身為猶太人的夏加爾在骨子里留下了苦難、危機和恐怖感的種子。但是，充滿戲劇感的、俄羅斯民間馬戲團的小丑形象又深深扎在他的心中，兩種力量匯集，形成其作品悲、喜交加的藝術效果。其次，對家鄉的眷戀以及他善良、厚道、憐憫的生命情感呼喚他追求悲中有愛的力量。再則，對愛情的追求與向往，又使他形成自由、輕松、浪漫的藝術風格。他的作品單純中透著豐富、真摯中透著深厚，充滿激情與夢幻。

每幅畫都有所不同，有強化平面效果的，有強烈對比的，也有卡通式的詼諧與幽默，還有雕塑般的結實與厚重，更有打破事物本身重新組合的畫面，在有限的空間里放大與縮小、濃烈與淡雅、粗獷與細膩。每幅作品都有讀不盡的故事。看似自然又完全依心靈的需要和畫面的需要生發，無論構圖、造型、大小、色彩、色調，更無論透視、比例，很多看似平塗的一塊色，細品卻有無限的內容，這些內容消解了具象的外表，捕捉和提煉了人物的情態。

從筆墨角度講，夏加爾的用筆方式與中國筆墨在法度上都有著很強的契合性和一致性。其痛快、率性的筆觸和一氣呵成所呈現的筆墨韻味，彰顯了線條大于色彩，點、線、面之構成意味大于光影的細微變化，并最終抵達主觀表現大于客觀真實的藝術之境。其筆法的審美趨向也接近諸如“六法”②中的氣韻生動與骨法用筆，包括“應物象形”、“以形寫神”和顧愷之畫論之要點強調的“傳神”以及“天趣”、“骨趣”與“遷想妙得”。相對形與神而言，夏加爾更強調神氣的東西，包括造型的神氣，形象的神氣等，弱化了現實自然表象的真實。雖然他認為自己是現實的真實畫風，但那亦是他心靈的真實。在他的內心與視覺中，現實的一切就是藝術，就是作品，就是與心靈產生共鳴的神物，故而，在他的筆下才有這種情不自禁、肆意而為、激情飛蕩、見肉見骨的畫面。氣韻是畫面的韻味，它強調書寫性，而且，這個韻味就是筆墨感或由筆墨呈現出來的。于是，我嘗試用中國的筆墨方式與之交流、對話，體會其中的一切可能性，結果出乎所料。巨大的工具差異，居然同樣可以表現出意韻相同的畫面感。當然，我更強調筆墨的法度和書寫張力，而夏加爾作品散發出的則是色彩的光鮮迷離感，這是材質和性能的不同所致，而非主觀意識。從這點不難看出，夏加爾并未將自己的藝術觀念局限在一個地區、一個民族或一個國家的范疇之內，而是放眼世界。那么，換言之，我研習這些作品的行為，也是一種體驗和思維轉化的嘗試，是筆墨與油彩的對話。這種體驗實際上也是潛意識驅使下的自覺行為，并非以翻譯為目的，權當為一種即成素材并以筆墨的方式詮釋的試驗。實驗結果表明，夏加爾的作品從構圖、透視、體積、空間包括對情趣、情態、故事性和浪漫感等方面，都暗合了東方式的審美意味。

圖7 圖8

圖7：夏加爾油畫作品《Couple on Red》，尺寸81x65.5cm，1983年作。簡約、強烈、飽和的紅藍對比色中藏有豐富的景致和生生死死的人生故事。

圖8：武西明作品《對紅》尺寸50x70cm，2016年3月作，生宣紙本水墨作品，變色彩為筆墨，加大主體人物在畫面的比例，使之更飽滿完整。

從意境角度看，夏加爾的作品是將內心的真實通過主觀化處理而獲得的表達目地，基本等同于中國文化強調的主觀意識和精神追求的意境和理念。在他的眼中，生活的一切或經歷都是畫面抑或成為畫面的可能。即使是行筆、施色等動作都似交響樂般的激情感覺，甚至每一個點、線、面都有生命的律動。猶太文化重精神，強調對上帝和神的崇拜，而中國文化則強調對祖先及圣人的崇拜。夏加爾虔誠的宗教信仰是影響其作品意境的根源。同時，宗教又呈現出許多中國文化的審美情懷。他不沿襲歐洲任何藝術流派的影響卻領略和吸取了各個流派的精髓，他認為人類的內心世界比外部現實更為真實，所以創造出了無數看似離奇實則真實生動的繪畫作品。再則，他又具有理性的解析能力和超強獨立的個性思維。這一切與其血液里留存著的猶太民族那種堅韌與抗爭、懷鄉與哀愁的性格基因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他獨特、浪漫的藝術風格。

圖9 圖10

圖9：夏加爾油畫作品《婚禮》，尺寸99x74cm，1944年作。看似隨性的畫面組合，細細推敲卻非常的嚴謹與獨特，所有的人與物都籠罩在童話般的神秘氛圍之中。錯綜復雜的構圖和強烈的紅藍對比為主題增加了無限的想象空間和極為協調的畫面效果。

圖10：武西明作品《婚禮》，尺寸99x74cm，2016年3月作，生宣紙本水墨作品，將原作強烈的紅藍對比色調化為我的筆墨情調，將飽和的色彩的張力變為筆墨的韻律并發揮出各自藝術最本質的特性。

夏加爾名言摘錄

1.很多人都說我的畫是詩的、幻想的、錯誤的，其實相反，我的繪畫是寫實的。

2.我不喜歡“幻想”和“象征主義”這類話，在我內心的世界，一切都是現實的，恐怕比我們目睹的世界更加現實。

3.我們的內心世界就是真實，可能還比外面的世界更加真實。把一切不合邏輯的事稱為幻想、神話和怪誕，實際是承認自己不理解自然。

4.畢加索用肚皮作畫，我用心畫畫。

5.母親對我的愛之偉大讓我不得不用我的努力工作去驗證這種愛是值得的。

注釋：

①馬克·夏加爾于1887年7月7日出生于俄羅斯西部一個猶太人家庭。1910年來到巴黎發展。1941年他離開巴黎前往紐約。1948年再度定居法國。1985年3月28日在法國濱海阿爾卑斯圣保羅去世。

②南齊謝赫畫論“六法”為氣韻生動、骨法用筆、應物象形、隨類賦彩、經營位置、傳移摸寫。氣韻生動最為核心。此法是中國古今衡量繪畫的標準與美學原則。

參考文獻：

[1]（法）《CHAGALL》TASCHEN GmbH，巴黎蓬皮杜美術館畫刊，2012。

[2]（俄）夏加爾：《我的生活》，陳訓明編譯，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0。

[3]（美）H·H·阿納森：《西方現代藝術史》，天津美術出版社，1978。

[4]黃陵渝：《當代猶太教》，東方出版社，2004。

[5]陳傳席：《六朝畫論研究》，中國青年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