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班主任老師為了激勵孩子們的集體榮譽感,給孩子們提出了“周周都得衛生流動紅旗”的目標。還立下規矩,無論是誰,只要影響了奪旗——即使是無心之過,一律受罰。

學校舉行廣播操比賽,但班上有個同學有輕微的小兒麻痹后遺癥,于是為了“集體榮譽”,班主任說服這個孩子不上場,盡管孩子非常希望參加,但最后只得“服從大局”。

調研考試時,學校為了獲得更好的成績,將調考班中成績不好的學生調到非調考班上課,而從非調考班抽調成績好的學生到調考班參考。

有老師對學生說,如果早晨遲到了,就干脆在學校外再呆一節課,這樣就不會被值周老師登記遲到,班級便不會被扣分。為了集體榮譽,讓學生寧可曠課,而“不遲到”。

早晨,在學校大門口,忘記戴紅領巾的孩子,為了班級不被扣分,便向值周老師謊報其他班學生的名字。上述現象都指向一個理念——“集體榮譽高于一切”。

我們從小便受到集體主義教育。在我們心中,“集體榮譽高于一切”的確是不容置疑的真理。當然,作為社會主義道德的基本原則,對學生進行集體主義教育當然是應該的。即使是在強調個人的主體地位、主體意識和主體權利的今天,以分工和多元利益主體為前提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本身也蘊含著對集體主義的呼喚。

但是,人類之所以需要“集體”,因為它是一種歸屬,一種力量,一種安全感。但這種“歸屬”“力量”和“安全感”都是因為有了一個個的“人”才有意義。也就是說,“集體”應該是個人尊嚴和個人利益的保障,它永遠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目的是“人”,這里的“人”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一個又一個具體的有血有肉有尊嚴的生命體。正如極端個人主義會給個人與社會帶來災難一樣,“極端集體主義”(這是我臨時杜撰的一個詞)同樣會給個人與社會帶來危害。披著“集體主義”的外衣,無視個人權益,侵犯個人利益,扼殺個性差異,以及在“集體的榮譽高于一切”的神圣口號之下,讓一些卑鄙的做法大行其道且堂而皇之——比如本文開頭所列的種種現象,這就是我所說的“極端集體主義”。

班主任激勵孩子們爭取流動紅旗沒錯,但要求“周周都得流動紅旗”,而且對影響奪旗的孩子進行不分青紅皂白的懲罰,在這里,“集體榮譽”成了孩子們戰戰兢兢甚至內心恐懼的根源。

即使是身有殘疾的孩子,他也擁有平等的尊嚴,以“為了班級”為由不許孩子參加集體活動,在這里,“集體榮譽”粗暴地剝奪了孩子的權利。

為了學校的“教學質量”,不惜用“調包”的方式糊弄上級,在這里,“集體榮譽”不但赤裸裸地侵犯了一些孩子的權利與尊嚴,而且赤裸裸地給孩子們進行著“假教育”甚至“反教育”。

為了班級不被扣分,學生寧可曠課,而“不遲到”,在這里,“集體榮譽”在教孩子弄虛作假的同時,又直接剝奪了孩子上課的權利。

忘記戴紅領巾,向值周老師謊報名字并嫁禍于別班,在這里,“集體榮譽”不但玷污著孩子純潔的心靈,而且損害著別班的榮譽。

對個性的壓抑,對權利的侵犯,對虛榮的追求,對心靈的毒化……都是“極端集體主義”的可恥行徑,而“集體榮譽高于一切”則是如此行徑的遮羞布。

很難說我們的老師是有意在進行著“反教育”,相反我相信老師們都是以真誠而神圣的情懷在教書育人。但是,也許我們沒有意識到,這種以“集體榮譽高于一切”為名的“假集體主義教育”,其效果恰恰有違我們良好的初衷。我想到了盧梭在其《愛彌兒》中對教育者的告誡:“不要在教天真無邪的孩子分辨善惡的時候,自己就充當了引誘的魔鬼。”

李希貴曾在《我讀李鎮西》一文中這樣寫道:“說實話,在我內心深處,一直有一把尺子,用來衡量一位老師包括一位校長的真假。學生在你心中的地位,決定著你是不是一位真正的教師和稱職的校長。如果我們不能把學生的大事小事、高興的事、心煩的事裝在心里,學生也不會把你裝在心里。同樣,一位校長在為了學校,還是為了每一位學生的取舍中始終裝著每一位學生的酸甜苦辣,把學生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不以為了學校為借口而傷害學生,做出一些違背學生天性的決策,也是對校長是不是稱職的考量。我們的許多同行朋友,經常有種特別強烈的感覺,就是在鎮西任職的學校里,似乎只有學生,沒有學校,學生生動活潑、自主張揚,而學校卻沒有“特色”,沒有“榮譽”,沒有顯赫的名聲,這正是鎮西的可貴可敬之處,一位校長的高尚情懷可見一斑。”

剔除“可貴可敬”“高尚”之類的溢美之詞,我坦然接受希貴對我如此評價。因為我的確“始終裝著每一位學生的酸甜苦辣,把學生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不以為了學校為借口而傷害學生,做出一些違背學生天性的決策”。

不只是在我的學校如此。有一年我去某省講學時,應某中學要求上一堂語文公開課。上課前走進教室我發現只有40名學生,我開始還以為他們當地的教學班就這么多學生。后來經了解才得知,因為怕“效果不好,影響學校榮譽”,便把20來個成績不好的學生“淘汰”了。我當即表示,必須把另外的學生全部叫齊,我說:“一個都不能少!否則,這課我不上了!”后來所有學生都坐在教室里了,我才開始上課。下來后,許多人都說我“很正直”,即使上公開課也不弄虛作假。我說:“不,這首先不是我是否弄虛作假的問題,而是我是否尊重這個班的每一個學生的問題。這樣的公開課,哪怕缺一個學生,對這個學生來說,他的權利都受到了侵犯,他的尊嚴都受到了傷害。”

我堅定不移地認為,決不能以“學校的榮譽”去侵犯孩子,這應該是每一位教育者始終堅守的信念。

因為,個人的尊嚴高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