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先生的《天上的街市》是充滿著浪漫主義幻想的詩篇,它以其典雅、瑰麗、童話般的色彩而倍受推崇。這篇作品寫于1921年,正值“五四”運動的退潮期。作者由日本回國,所聽到的、所見到的無不使他悲憤和失望,他所渴望的“新鮮”、“凈朗”、“芬芳”、“華美”的新中國并沒有出現,到處仍然是“黑暗如漆”、“冷酷如鐵”、“腥穢如血”,美麗的幻想被丑惡的現實砸的粉碎,作者自然產生極大的失望和悲憤。返回日本后,向往星空,追懷太古,用豐富的想象織成了一幅神奇而瑰麗的畫面,寫出了《天上的街市》。

通讀全詩,冥想閉目,那虛無縹緲的太空,真好像有一條美麗而繁華的街市。無數的街燈通明,櫥窗里陳列著無數的珍奇,令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頗有昏眩的感覺。牛郎和織女騎著牛兒,提著燈籠,搖搖擺擺地自由來往。目睹此情此景,使人心曠神怡,笑逐顏開,為牛郎織女的幸福生活慶幸!因為在我國古代的傳說里,牛郎和織女的故事,沒有歡樂,只有悲傷,是一出令人同情、令人痛心的悲劇。而詩人卻從人道主義的立場出發,展開浪漫主義的遐想,說天河不甚寬廣,牛郎和織女可以隨時地騎在牛背上你去我來,可以提著紅通通的燈籠在天街上自由來往。在詩人的筆下,賦予這個古老的傳說以嶄新的意義。詩人之所以揮灑他的彩筆,推陳出新,在詩稿里涂抹上如此濃烈、如此歡樂的色彩,乃是為了古為今用,反襯出當時社會現實的污穢和丑惡,引導人們對光明、自由、幸福生活的向往和追求,這正是本詩的思想意義所在。

但是,詩歌畢竟不是繪畫,而主要是訴諸聽覺的藝術。詩人就曾這樣說:“詩之不高興被人看,我看怕就是因為離開了音樂的緣故吧?詩本來不是供人看的東西,落到供人看的現狀,它是趕不上繪畫和小說的。”《天上的街市》之所以廣為流傳,膾炙人口,另一個主要原因便在于詩人在這種正確的認識下,使它具有強烈的音樂性。真是朗朗上口,和諧優美,悅耳動人之至!詩人用哪些方法使這首詩具有如此強烈的音樂性呢?概括起來大致是:每節四行,行數相等;每句都采用雙音尾;偶句押韻,四句換韻;每句少則七字,多則十一字,字數相近;除停留時間較短的頓之外,每句三頓,頓數相同。而其中,以押韻和每句頓數相同最為重要。

押了韻的分行文字不一定是詩。但詩歌必須押韻,即使是自由詩也應該在關鍵的地方押韻。由于作者反對詩歌是“供人看的東西”,所以對詩歌的韻律也就特別講究。他說:“韻律的推敲總應該放在第一位”,“新時代韻律雖然沒有舊詩嚴,但平仄的規定是不能廢的”。詩歌的音樂性還離不開節奏。詩人曾強調說:“節奏之于詩是它的外形,也是它的生命。”一首詩的節奏如何,不取決于詩行的長短和頓數的多少;但詩行的長短和頓數的多少卻對節奏有較大的影響。《天上的街市》之所以具有強烈的音樂性,就是詩人自覺地運用押韻、句讀、每句頓數相等進行藝術處理的結果。在我國詩歌發展的長河中,五、七言詩以它們特殊優美的音樂效果,占統治地位達兩千年之久,而其中的絕句或律詩,押韻故不必說,并且篇幅很短,每句都是三頓。到了“五四”時期,詩體得到大解放,近似說話的自由詩出現,而作者便是以自由詩見長的先行者。同時,他還用較為整齊的詩行,較為勻稱的段落,較有規律的調子,寫出了像《爐中煤》、《地球,我的母親!》這樣的現代格律詩。“五四”以后,詩人在寫自由詩的同時,繼續進行現代格律詩的試驗,吸收了我國古代格律詩中的押韻、句讀、每句頓數相同等有益的因素,加以靈活運用,克服了當時詩壇的新詩散文化的弊病,創造了像《天上的街市》這樣成熟的現代格律詩。這樣的現代格律詩富有民族特色,符合中國人的審美習慣,因而獲得了長久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