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不需要華麗的詞藻包裝
作者:許錫良
發布時間:2014-05-08 15:39:49 來源:陜西教育報刊社
德國思想家叔本華曾經說過,真正有思想的人,并不需要用那些華麗的詞藻來包裝。只有思想平庸而乏味的人,才感到有必要把自己的思想包藏在華麗的詞藻里,這就像一個體態不美的人,需要有漂亮的服飾來遮掩他那令人不快的天然本色一樣。對此,我深有同感。因此,對那些動輒使用華麗詞藻來表達的文章有一種天然的警惕,這說明這篇文章也許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內容。只有平庸的思想才需要用這樣華麗的詞藻包裝。中國文人長期在思想罪、文字獄里生存,殘酷的現實,使中國文人養成了一種特別的文風,即《詩經》中的風、雅、頌式的文風。風,也許還包含了一些樸實的東西,因為,這些大多是來源于民間。但是,雅,就是用漂亮的言詞曲折表達一種意思。而頌的文風,就是專門用來歌功頌德的。特別是那些頌詞,那就是專門用來包裝平庸思想與邏輯斷裂的,用這種文字的目的,就是要人們停止思考。剩下的只有歌頌的口號與所謂的主旋律,其實就是反復玩弄詞匯的一種文字游戲而已。
現在動輒所謂的學術語言,其實是包裝平庸思想的另一種辦法。理工科的專業術語是無法修改的,那些專用名詞,基本上都有對應的實物、操作流程和技術細節,很難用通俗的語言來表達。但是,人文社科類的學術語言還是越少越好。因為,人文社科類的學問,很少是不能夠用自然的日常語言來表達的。人類社科類的學問的價值主要是思想與發現,思想來源于對日常現象的重新認識。而重新認識有視角的變換,有新材料與新現象的出現才會有。有些思想貧乏的內容,常常將一個非常簡單,非常通俗的現象,通過所謂的學術語言包裝得令人頭暈目眩。
比如陳四益先生就告訴我們通常用于提高學術水準的辦法,能夠將這樣一個通俗的現象改裝成玄而又玄的東西。“一群螞蟻在一根枯枝上,枯枝在湍急的河流里漂行。如果螞蟻各自逃生,有可能跌入河水而喪生;如果它們抱成一團,樹枝或許因此在某個河灣擱淺,這群螞蟻就會因此而得救。”
這段話你肯定輕易地就讀懂了,可是不幸得很,靠這樣的表述就顯得不夠學術的水準。所以陳四益先生就改成這樣的一段話:“枯枝上的螞蟻,如果不能從更為宏觀的全部自然情境把握自身的行為,不能擺脫經驗層面的認識原則,不能顧及各種動態與表態的綜合效應,僅僅憑借觀念史中原子化個人主義主張行動,從廣義的后果論觀察,它們就會步入誤區。在原子化個人主義的支配性語境中,螞蟻群體的集體無意識將使自身解救活動趨于低效甚至完全失敗。如果枯枝上的螞蟻能憑借某種集中化手段,以聚集的組織模式為活動框架,達成一種互惠的構成方式和因果關系,而不陷入已被充分形式化的既有分析框架,從而對現有情境作出新的創制與解釋,使自身的行動建立在更深層次的原則上,消除個體與群體二元對立固有語境,那么,借助其肢體語言建立的集體意識,可以實現新的規范層面的積極義務與消極義務的統一,在這樣的一些群體行為的解構下,集體主義后果論意義上的集體的獲救。”讀許多所謂的學術論文,常常有這樣被欺騙,被耍弄的感覺。這種態度不是真做學問,不是追求真正的發現,也并不真正擁有思想,而是包裝思想的貧乏。
在中國大量的博士、碩士論文中,類似這樣華而不實的文風,風行一時,將這樣的表達當成學術味濃,當成學問高深的標志。這是一種極大的誤區。這些論文,常常把在翻譯外文詞匯的時候,盡量創造一些新名詞,把原來簡單、通俗易懂的名詞概念,弄得越來越生僻,越來越艱澀、深奧難懂。這些人擅長寫論文,卻不擅長作演講。以致長期以來,一聽這類專家演講,人們就要昏昏欲睡。以致在社會中流傳專家不能夠理論結合實踐的說法。其實,擅長寫這類論文的所謂專家,并不是真有什么理論,而是掌握了一大批翻譯過來的生僻詞匯而已,這些所謂的學術語言,是用來掩蓋自己貧乏的思想與淺薄的見解的。真正的思想理論,常常是通透的、簡練的,用于寫文章,用通俗的語言就能夠表達深刻的思想。用于作報告,能夠從日常現象入手,信用拈來,風趣幽默,老少咸宜。
即使是深不可測的自然科學領域,也許研究與實驗的過程需要大量的專業詞匯,但是一經形成成果卻是通俗易懂的。愛因斯坦的狹義相對論當時很少有人能懂,但是,寫成結論公式:E=MC2,卻是一句話就說清了。而且即使是這樣深奧的學問,愛因斯坦的論文推理過程也沒有使用新的科學名詞術語,而是使用的都是當時物理學界通用的概念、公式,以及定律。因為,自然科學研究的對象,也不過是我們日常生活中所能夠遇到的那些現象,是那些現象中的謎吸引了我們的科學家去研究。
人文社會學科領域里的學問更是如此,一切人文社會學科都離不開我們活著的人的真實感受。人生問題,是人人都會遇到的問題,對這些問題的解釋與探究,需要從我們的日常生活現象入手。那些把人說得一團霧水的所謂學問,不是真學問。其實真有思想有價值的東西,都是通俗易懂的。西方一部《圣經》是通俗易懂的,佛教里的《金剛經》也是通俗易懂的。古希臘的《柏拉圖全集》也并不深奧,盡管這些東西離我們兩千多年了。
任何思想學問,都離不開這些要素:日常生活現象與個人體驗+問題+概念+邏輯推理+結論。真正的思想與學問,一定是從日常生活現象入手的,因為一切問題都是從這里來的。只要承認思想學問是人的體驗與思考的產物,那么,他就離不開他特定的生活場景與時代背景。他想什么與寫什么,就不會是無緣無故的。一個人只要讀懂了一種學問、一種思想產物的時代背景,那個時代遇到的難題,就不難理解他當初為什么要那樣思考,要那樣寫作。就像叔本華為什么會誕生在那個時代的德國?因為,那時哲學思想界流行一種華而不實的哲學體系。這些東西離我們真實的人生越來越遙遠。他需要把這種風氣重新回歸人的真實生活。我們能夠觀察到的只有世界的表象,我們能夠作用于世界的只有意志。我們必須正視生命意義問題,必須正視人的死亡問題。而這些東西我們是每天都能夠感受到的,體會到的。
一種思想如果從我們真切能夠感受到的地方開始,一定能夠被我們任何文化層次的人理解。兒童在文化層次上可能近于文盲,但是,兒童哲學并不膚淺,由兒童提出的問題構成的兒童哲學,涉及的都是人類社會的大問題。因此,陶行知先生才會說,不要小看兒童提出的問題,我們成年人如果能夠回答好兒童的一個問題,拿他一百個博士學位都不為過。
倡導樸實的文風,發現問題,追求真理,摒棄浮華喧囂,回歸真實的人生與真實的社會,這才是我們研究的價值與意義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