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六朝人物畫造型語言的變革
作者:西安美術學院藝術教育學院 陜西西安 張偉紅
發布時間:2013-10-18 11:00:27
【摘 要】六朝以前的人物畫主要以裝飾紋樣的形式存在,作為政教工具使用,其藝術價值是附庸于實用功能的。六朝時期玄學的興盛引發了審美的覺醒,使藝術性成為繪畫的基本價值。中國人物畫在六朝形成了獨立完整的藝術體系,以繪畫性取代了傳統的裝飾性,并形成了鮮明多樣的繪畫風格及樣式,對于中國繪畫的發展具有深遠的影響。
【關鍵詞】六朝 人物畫
六朝以前人物畫狀況
六朝以前的人物畫,嚴格地說應稱之為人物造型,主要可分為紋樣和繪畫兩大類。
紋樣造型是以圖案的形式依附于各種器物之上,起到裝飾的作用。從原始社會的《人面網紋盆》、《舞蹈紋盆》等,到奴隸社會時期的青銅器,以至后來如服飾、漆器、木器、陶瓷、皮革、磚石(畫像石)等載體,都需要裝飾。不同的工藝技術對裝飾紋樣的要求各不相同,因此出現了不同造型風格的人物形象,但是所有的人物造型基本都是以一個身份識別符號的形式出現的,其作為裝飾紋樣的基本功能沒有改變,這是六朝以前人物造型的基本特點。
原始社會的巖畫、地畫、壁畫、長沙戰國楚墓帛畫和長沙馬王堆漢墓帛畫等,都是比較純粹的平面繪畫。即使在這樣的作品中,造型的圖案化和裝飾化風格也是非常明顯的,這是由當時大的藝術環境所決定的。就其內容而言,主要也是為政治宣揚忠孝,為宗教超度靈魂,通過講故事而“成教化、助人倫”,這也說明當時的繪畫只是處于工具地位,并不具備獨立意義的藝術價值。
六朝人物畫藝術創作指導思想的變革
六朝是繼戰國之后中國思想界最為活躍的一個時代,玄學的發展對六朝的社會形態產生了巨大影響,使藝術乃至文化的發展發生了質的變化。
與所有亂世一樣,六朝也是中國歷史上各種思想最為活躍的一個時期,在偏安的政治體制下,玄風大盛“與尼父爭涂矣”[1]。在玄學的推動下,自然人的個體屬性開始從整體的社會屬性中獨立出來,擁有了自己獨立的內涵與外延,形成個性的獨立與解放。按《世說新語》的記載情況:人物樂于表現個性,社會則津津樂道,文字又樂于記載,可見在當時已形成了全社會的風氣。
六朝“清談”是漢末“清議”體制的流變,在談玄論道的同時,也保留了“清議”時代評論人物的屬性。當個體一旦獨立,評論也自然轉向了人的自然屬性,如形貌、氣質、格調、精神狀態等,最后由形入神,品評人的神情風致,完全變成了對人的欣賞,對人自身美的討論和認識,由評論轉向了審美。當時士人名流論人,必言神情風致,“山公曰:‘嵇叔夜之為人也,巖巖如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2]其他如“玉樹臨風”、“壁立千仞”等,完全是對人的審美。再經過長期的推動,形成了整個時代審美的覺醒,并推廣到了山水、花鳥等自然領域。
審美一旦覺醒,作為美的記錄工具的文學、藝術也就同時覺醒了。審美的推動使它不能再滿足于“文以載道”、“成教化,助人倫”的工具地位,而必須開始尋求其自身的基本價值,這個基本價值就是它本身的藝術性體現。以繪畫為例:六朝以前,繪畫的基本價值是它的功利性,這是游離于繪畫本體之外的;而六朝時期,審美活動的加入使得以前所不曾涉獵的繪畫對象的形貌、氣質、格調、神情風致等各種細節特征成為了繪畫新的審美要素和表現內容,導致畫面的信息量急劇增加,舊有的形式語素如造型方式、表現手法、規格樣式等再也無法滿足新的表現需要了,繪畫不得不進行表現形式、方法等自身藝術性方面的探索,這就必然引發了繪畫形式語素全方位的變革,從而使藝術性成為繪畫的基本價值。
六朝人物畫造型語言的變革
新的指導思想強調了對象的個性及其獨立特點,因此也就自然打破了傳統的模式化符號形象,人物造型開始各具面目。又由于信息量的增加,舊的小型化造型無法承載如此多的信息元素,被迫擴大面積,因此人物造型開始放大。至于神情風貌等要素則屬于全新的表現內容,以前從來沒有嘗試過,這一探索的結果便是用繪畫性取代了傳統的裝飾性。
六朝前期在玄學的影響下,士族階層仙風道骨、超絕塵寰的審美理想成為整個社會的審美時尚,反映在繪畫中,早期的人物畫形象是消瘦修長、超凡脫俗的冰清玉潔之人,是“大幽之玉女”、“上王之美人”,稱為“秀骨清像”,給人一種遠距離、仰觀的審美感受。陸探微畫人物“秀骨清像,似覺生動,令人凜凜,若對神明”[3],從現存的美術作品如龍門、云岡石窟,顧愷之的《女史箴圖》等也可以看出這種風尚。
侯景之亂后庶族的地位漸漸提升,掌權的新興地主貴族階層世俗化的審美取向,對感官刺激和表層愉悅的追求漸漸成為主流。反映在繪畫中,到梁代張僧繇創“張家樣”,“面短而艷”[4],造型豐滿可愛。這一畫風成為二百多年間的主流,為數代畫家追隨,是六朝人物畫家中影響最大,時間最長的,至唐代畫圣吳道子也公認出于張僧繇。而北朝北齊畫家曹仲達則創造了“曹家樣”,風格獨特,被稱為“曹衣出水”,嚴謹表達人體結構和肌肉特征,在北方有較大影響。
從表現形式看,主流的繪畫形式是勾填法,即線描著色,“繪事以眾色成文,蜜蜂以兼采為味”[5],也就是謝赫六法中的“隨類賦彩”,現在存世的《女史箴圖》、《洛神賦圖》等都是這一繪畫形式的代表作品。另外除著色畫之外,中國畫的白描及水墨形式也是自六朝始創的,工具的方便使主觀表現的隨意性成為可能,而工具的作用也被大大強化。例如白描,曹不興始創,作有《一人白畫》[3]。而王獻之“桓溫嘗請畫扇,誤落筆,因就成烏駁牸牛,極絕妙。”[3]便是文人墨戲的始創了。
從曹不興始創白描,中國畫線條開始獨立,傳統的線條為“春蠶吐絲”式,均勻綿密;陸探微第一個吸收書法筆意,“作一筆畫,連綿不斷,故知書畫用筆同法。精利潤媚,新奇妙絕”[3]。這種變化啟發了張僧繇線條的“點、曳、斫、拂”以及吳道子的“離、披、點、畫”,“張僧繇點曳斫拂,依衛夫人《筆陣圖》,一點一畫,別是一巧,鉤戟利劍森森然,又知書畫用筆同也。”“張吳之妙,筆才一二,像已應焉,離披點畫,時見缺落,此雖筆不周而意周也”[3]。變傳統密體為疏體,大大豐富了繪畫技法,形成中國畫線條的大解放,使中國畫出現了新的面貌。
至于畫面整體的關照,也表現出畫家的藝術修養和主觀能動性,例如人物畫的配景,就很注重與主體形象的呼應關系。“顧長康畫謝幼輿在巖石里,人問其所以?顧曰:‘一丘一壑,自謂過之,此子宜置丘壑中。’”[2]而后世形成模式化的“款題圖畫”,清人認為始于蘇米,但在上文提到的“誤筆成牛”典中還講道:“又書《牸牛賦》于扇上,此扇義熙中猶在。”[3]看來款題可能是始創于王獻之的了。
綜上所述,六朝人物繪畫造型語言的變革,充分體現了藝術“內容決定形式”的基本原則,也體現了藝術與時俱進的精神實質。因此,六朝人物畫藝術的探索對于我們今天,仍然具有現實的意義。
參考文獻:
[1]劉勰著.文心雕龍譯注.陸侃如,牟世金譯注[M].山東:齊魯書社,1995.
[2]劉義慶.世說新語.〔南朝宋〕[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5.
[3]〔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1981.
[4]〔宋〕米芾.畫史[M].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
[5]陳壽著.三國志注譯,方北辰注譯 [M].陜西:陜西人民出版社,1995.



